(注意:本文是故事演繹,非正史!)
第九章:南奔荊蠻,初試牛刀**
吳起走得干脆利落,連安邑(今山西夏縣)城頭那輪剛升起的月亮都沒多看一眼。他身邊就帶了兩個當年在西河(今陜西黃河以西地區(qū))就跟著他的老親兵,張魁和李柱,都是泥腿子出身,打仗是把好手,心眼兒也實在。行李?簡單。幾卷兵書竹簡,幾件換洗衣裳,還有沉甸甸一褡褳魏國的“當十”大錢——這是他這些年攢下的“血汗錢”,也是他未來在楚國安身立命、撬動朝堂的本錢。
“將軍,咱真就這么走了?”張魁一邊趕著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一邊回頭望了望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安邑城墻,語氣里滿是不甘。他可是親眼看著吳起如何把西河那片荒涼之地變成魏國最堅固的堡壘,如何帶著他們這些大頭兵把不可一世的秦軍打得哭爹喊娘。陰晉(今陜西華陰市東)城外那場大勝,五萬人打垮秦軍五十萬,那場面,夠他吹一輩子的。可如今呢?將軍竟然被逼得像個賊似的溜了。
吳起坐在顛簸的馬車里,閉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像是在打某種無聲的拍子。聽見張魁的話,他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笑:“不走?等著公叔痤那老狐貍再給我下套?等著太子(魏擊)找個由頭把我請進大牢,或者干脆‘病逝’?張魁啊,記住,在廟堂之上,有時候‘走’比‘留’更需要勇氣,也更明智。”
李柱悶聲悶氣地插嘴:“將軍,那咱去楚國,能行嗎?聽說那邊林子密,瘴氣重,人說話都跟鳥叫似的,還動不動就放蠱……”
“放屁的蠱!”吳起睜開眼,眼神銳利如鷹,“楚國地大物博,山川形勝,只是被一群躺在祖宗功勞簿上睡大覺的蠹蟲給拖累了。楚悼王(羋疑)繼位不久,正年輕氣盛,銳意求變。他缺什么?缺一個能幫他砍掉那些盤根錯節(jié)、吸食國本的爛樹根的人!而我們魏國呢?文侯(魏斯)老了,雄心磨平了;太子(魏擊)只看得見眼前的安穩(wěn),容不得比他更耀眼的光芒。此消彼長,楚國,正是我吳起的用武之地!”
他這番話,與其說是給兩個親兵聽的,不如說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離開西河時那句“君侯若疑我,則西河必屬秦矣!”的預言,像塊石頭壓在他心上。但他吳起是什么人?是能把絕境變成戰(zhàn)功,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兵家奇才!魏國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一路向南,跋山涉水。越過大別山(今鄂豫皖交界),渡過淮水(今淮河),景色漸漸不同。魏國的平原開闊規(guī)整,楚國的山水則多了幾分原始的野性和繁茂。路邊的村邑也顯得破敗,衣衫襤褸的農夫在田里勞作,眼神麻木,遠不如西河那些分得田地、免除賦役的“武卒”之家有生氣。偶爾經過一些貴族的封邑,卻是高墻深院,車馬喧囂,與外面凋敝的景象形成刺眼的對比。
“將軍,這楚國,看著比咱西河差遠了啊。”張魁嘟囔著。
吳起沒說話,只是目光沉沉地掃過這一切。他心里清楚,這正是楚國癥結所在:財富和權力高度集中在屈、景、昭這些老牌貴族手里,國家就像一棵被藤蔓纏死的大樹,表面看著枝繁葉茂,內里早已被蛀空。楚悼王想改變,談何容易?這潭水,比他預想的還要深,還要渾。
他們的目的地是楚國的都城——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但吳起沒有直奔王宮,而是在離郢都不遠的宛城(今河南南陽)停了下來,找了個不起眼的逆旅(小旅店)住下。
“將軍,咱不去見大王嗎?”李柱不解。
“急什么?”吳起慢條斯理地攤開一卷楚國地理圖,“大王要的是能幫他解決問題的人,不是急著去表忠心的門客。我得先看看,這楚國的問題,到底有多深,根子在哪里。光聽別人說,沒用。”
接下來的日子,吳起化身成了一個“行商”。他穿著楚地常見的葛布短衣,帶著張魁李柱,在宛城(今河南南陽)周邊的市集、田間轉悠。他買點山貨,跟小販討價還價;他蹲在田埂上,跟老農嘮嗑,問收成,問賦稅,問日子過得如何;他甚至混進了一些小貴族的門客圈子,聽他們抱怨朝政,吹噓祖上的榮光。
“唉,日子難熬啊!好的田地都是屈大夫、景大夫家的,我們種點薄田,收成一半交租子,剩下的一半還得給官家交賦稅,能糊口就不錯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對著“行商”吳起大倒苦水。
“可不是嘛!大王前兩年說要整頓軍備,加征了‘軍賦’,可錢糧都進了那些管理軍賦的官老爺和封君(有封地的貴族)的腰包!真正到士卒手里的,能有幾個銅錢?當兵的都沒力氣,怎么打仗?”一個看起來像是退役老兵的人憤憤不平。
“哼,朝堂上?那幫老家伙天天就知道吵吵‘祖宗之法不可變’!大王想用點新人,提拔點有本事的寒門子弟?門都沒有!位置都讓他們自家子侄占著呢!沒點關系,你連個城門小吏都當不上!”一個小貴族門客喝多了點酒,也忍不住吐槽。
張魁和李柱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在魏國跟著吳起,推行“武卒制”,講究的是“有功者上,無能者下”,哪見過這種論資排輩、全靠投胎的玩法?吳起卻聽得格外認真,偶爾插問幾句關鍵細節(jié),眼神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冷。這些底層的聲音,像一把把鑰匙,打開了他理解楚國頑疾的大門。貴族世襲特權、冗官冗費、軍隊廢弛、民生困苦……脈絡漸漸清晰。
這天,他們正在宛城(今河南南陽)一個還算熱鬧的市集上“考察民情”,忽然聽到一陣喧嘩。只見幾個穿著體面、但神色倨傲的家丁,推搡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嘴里罵罵咧咧:“欠了景大夫家的租子還敢躲?活膩歪了!沒錢?沒錢就拿你家的田抵!再不然,把這小崽子賣去當奴仆!”
婦人哭得撕心裂肺,死死護著懷里的孩子,周圍的人群雖然面露憤慨,卻無人敢上前阻攔。
吳起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張魁是個火爆脾氣,拳頭捏得嘎巴響,就要沖上去:“他娘的!光天化日搶人孩子?還有王法嗎?!”
吳起一把按住他,低喝道:“別沖動!強龍不壓地頭蛇!”他眼神一掃,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著低級官吏服飾的人正縮在人群后面看熱鬧,正是管理這片市集的“市掾”。吳起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他分開人群,走到那市掾面前,臉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圓滑笑容,拱手道:“這位官爺,借一步說話?”
那市掾斜眼看他:“何事?”
吳起湊近些,袖子里幾枚沉甸甸的魏國大錢悄無聲息地滑入市掾手中,壓低聲音:“官爺,您看這鬧的……多影響市容啊?景大夫家自然是尊貴,可這婦人孩子哭天搶地的,傳出去,知道的說是欠租,不知道的還以為景大夫家仗勢欺人、逼良為奴呢?這要是傳到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怕是對景大夫的聲譽也不太好吧?”
市掾掂量著手里的錢,又琢磨著吳起的話。景大夫家他得罪不起,但這商人說得在理,萬一真鬧大了,上面追究下來,他這個小小的市掾也脫不了干系。他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上前,對那幾個家丁拱了拱手:“幾位,幾位!息怒,息怒!這婦人欠租,自有官府法度,該收田收田,該報官報官。當街拉扯婦孺,實在不雅,也損了景大夫仁厚之名不是?不如先放開,讓她回去籌錢?實在籌不到,再按規(guī)矩辦?如何?”
家丁們平時橫慣了,但也知道市掾代表官府,而且對方話里提到了景大夫的“聲譽”,一時也有些猶豫。領頭的瞪了那婦人一眼:“哼!算你走運!給你三天!三天后要是還不上,連人帶田,一起收了!”說完,悻悻地帶著人走了。
婦人抱著孩子,對著吳起和市掾的方向千恩萬謝,才踉蹌著離開。
市掾擦了擦額頭的汗,回頭對吳起擠出一絲笑:“你這商人,倒是會說話。”
吳起謙卑地笑笑:“哪里哪里,小人只是覺得,和氣生財嘛。官爺您秉公執(zhí)法,令人佩服。”心里卻是一片冰冷:一個封君(景大夫)的家丁,就敢如此囂張,地方官吏竟只能和稀泥!這楚國根子上的腐朽,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
在宛城(今河南南陽)盤桓了月余,吳起心里有了底。他不再耽擱,帶著張魁李柱,直奔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巍峨的楚王宮矗立在眼前,比魏國的安邑宮少了幾分規(guī)整,卻多了幾分雄渾和神秘感。
他沒有像普通求見者那樣去宮門遞名帖,而是找到了一個人——令尹(楚國最高官職,相當于丞相)昭奚恤府上的一個門客。這人是他早年游歷各國時結識的,有些小聰明,也欠過吳起一點人情。吳起通過他,將一卷精心準備的帛書和一柄魏國精工打造的短劍,作為“薄禮”,送給了昭奚恤。
帛書上沒有署名,只有幾行力透紙背的字,直指楚國時弊:“國富而民貧,倉廩實而士卒饑;爵位冗而賢者滯,法令弛而豪強橫;北畏三晉(趙、魏、韓),南憂百越,此非地不利,兵不強,弊在分權過甚,尾大不掉也!”
這幾句話,像幾根鋼針,狠狠扎在了昭奚恤的心窩子上。他身為令尹,何嘗不知道這些?但楚國貴族勢力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雖有變革之心,卻深感無力。這帛書上的話,句句切中要害,一針見血!更讓他心驚的是那份“薄禮”——那柄短劍寒光閃閃,形制奇特,絕非楚地之物,倒像是……魏國西河精銳的制式!
“送東西的人呢?”昭奚恤拿著帛書和短劍,沉聲問門客。
“回令尹,是一個商人打扮的人,放下東西就走了,只說……說此物能助令尹‘斬斷亂麻’。”門客小心翼翼地回答。
昭奚恤眼神閃爍不定。商人?能寫出這等見識、拿出這等物件的人,會是商人?一個名字瞬間浮現在他腦海——那個在魏國西河打得秦國抬不起頭,卻又突然銷聲匿跡的兵家奇才,吳起!
“快!去查!那個‘商人’,現在何處?”昭奚恤立刻下令。
吳起根本沒想躲。他就住在郢都(今湖北荊州紀南城)最熱鬧的“云夢澤”逆旅(大旅店),等著昭奚恤來找他。果然,第二天一早,昭奚恤的心腹門客就恭恭敬敬地出現在他面前:“吳先生,令尹大人有請。”
楚王宮,章華臺。這里視野開闊,能遠眺云夢大澤(古時江漢平原廣闊湖沼群)的浩渺煙波。楚悼王羋疑端坐主位,年紀不過三十出頭,眼神銳利,帶著一種急于證明自己的焦灼和渴望。令尹昭奚恤陪坐一旁,神色復雜地看著殿中那個站得筆直的身影——吳起。
吳起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布衣,洗去了風塵,但長途跋涉的疲憊和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銳氣與滄桑依舊清晰可見。他坦然承受著楚悼王審視的目光,不卑不亢。
“你就是吳起?”楚悼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那個助魏文侯奪取河西,創(chuàng)立武卒,以五萬破秦五十萬的吳起?”
“正是罪臣。”吳起拱手,聲音平靜,“河西之功,已成過往;陰晉之勝,亦屬魏國。今日吳起,乃一無國無家之飄零客,只求在楚王治下,覓一錐之地,效犬馬之勞。”
他這開場白,既承認了過去的輝煌,又點明了現在的窘境和投效的誠意,姿態(tài)放得恰到好處。
“好!飄零客?”楚悼王站起身,走到吳起面前,目光灼灼,“寡人不要飄零客!寡人要的是能助寡人振興大楚,雪恥圖強的國士!吳子(尊稱),你在魏國的功業(yè),寡人如雷貫耳!你給昭令尹的帛書,寡人也看了!句句戳心!寡人問你,我楚國積弊,根在何處?出路又在何方?”
終于問到點子上了!吳起精神一振。他沒有立刻拋出那些裁汰冗官、廢除世襲的激進主張,而是用了一個更直觀的比喻。
“大王,”吳起環(huán)視了一下章華臺內外那些侍立、服飾華麗的眾多官員、侍從,緩緩開口,“敢問大王,若您有一柄絕世好劍,鋒利無匹,可斬金斷玉。您是會天天將它供奉在華麗的金絲楠木劍匣里,擦拭保養(yǎng),只在宴飲時供人觀賞贊嘆其精美呢?還是會讓它出鞘飲血,在戰(zhàn)場上劈開敵人的堅甲,為大楚開疆拓土?”
楚悼王一愣,隨即明白了吳起的弦外之音:“自然是用于戰(zhàn)場!寶劍藏鋒,與廢鐵何異?”
“大王明鑒!”吳起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我大楚,就好比擁有了這柄絕世好劍!楚國地廣五千里,帶甲百萬,粟支十年,此乃上天賜予大王的‘劍胚’!山川形勝,物產豐饒,此乃鍛造寶劍的‘神爐’與‘精鐵’!然則——”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如刀鋒,掃過殿中那些衣著光鮮的貴族官員:“然則,這柄本該鋒利無匹的寶劍,卻被層層疊疊、華美無比的‘劍鞘’束縛住了!這‘劍鞘’是什么?是那些只知坐享祖宗余蔭、尸位素餐、空耗國帑的冗官!是那些盤踞地方、視封地為私產、與國爭利的世襲貴族!是那些因循守舊、視變革如洪水猛獸的所謂‘祖制’!劍鞘固然精美,保護了劍身不受磨損,可也讓它失去了鋒芒,變成了一件徒有其表的擺設!”
這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巨石!殿中侍立的不少貴族官員,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昭奚恤也微微皺眉,吳起這話,太直白,太不留情面了!
楚悼王卻聽得眼中精光爆射!吳起的話,簡直說到他心坎里去了!他猛地一拍案幾:“說得好!吳子一針見血!那依你之見,寡人該如何‘破開這劍鞘’,讓寶劍重現鋒芒?”
鋪墊已經到位,吳起知道該拋出一些實質性的東西了,但也不能太激進,以免嚇跑這位年輕的君主。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大王,欲破劍鞘,需先明其結構,分而治之。臣觀楚國積弊,首在‘冗’與‘散’。”
“其一,冗官冗費。官職爵位,世襲罔替,子子孫孫,坐享其成。一人得爵,全家乃至門客皆食俸祿,國庫如漏勺,財富盡流入私門。當務之急,須裁汰冗員,尤其是那些只領俸祿、不任實事的閑散官職!省下的錢糧,方可充實府庫,厚養(yǎng)真正為國效力的士卒與能吏!”
“其二,兵權散亂。楚國軍力,多分散于各地封君(貴族領主)之手。大王欲調兵,需先與封君商議,貽誤戰(zhàn)機不說,士卒只知有封君,不知有大王!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臣以為,當逐步收回各地封君的兵權,至少要將最精銳的部隊,牢牢掌握在大王手中!仿效魏國‘武卒’之法,選拔精銳,厚待其家,使其唯王命是從!”
“其三,法令不行。貴族犯法,往往罰酒三杯,不了了之;而庶民小過,卻可能家破人亡。法令不彰,則民無信,國無威!當重申法度,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方能樹立朝廷威嚴,凝聚民心!”
吳起的聲音在章華臺上回蕩,每一條都切中要害,卻又點到為止,沒有立刻提出最敏感的“廢除世襲爵祿”。他知道,飯要一口一口吃。
楚悼王聽得心潮澎湃,連連點頭:“善!大善!吳子之言,振聾發(fā)聵!裁汰冗官,集中兵權,嚴明法紀!此三策,直指要害!”他興奮地踱了幾步,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吳起:“吳子!寡人欲拜你為客卿(尊貴的顧問職位),參贊軍國大事!你可愿助寡人,行此變革,振興大楚?”
成了!吳起心中一定,深深一揖:“臣,吳起!愿為大王效死!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君臣相得,氣氛正熾。然而,就在此時,一個蒼老卻帶著明顯不滿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大王!老臣有異議!”
只見一位須發(fā)皆白、身著華麗深衣的老貴族,在侍從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是屈氏一族的族長,屈宜臼,楚國最顯赫的老牌貴族之一,也是朝堂上守舊派的領袖人物。
屈宜臼渾濁的老眼掃過吳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敵意,然后轉向楚悼王,聲音帶著倚老賣老的倨傲:“大王!此人之言,看似有理,實則包藏禍心,動搖國本啊!”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