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子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精準地刺穿百里旭單薄的衣衫，落在他因恐懼而劇烈起伏的胸膛上。那灰白色的瞳孔沒有焦距，卻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穿透皮肉，直視靈魂深處最隱秘的角落。百里旭只覺得心臟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窒息感。懷中的凝玉膏緊貼著皮膚，那點微弱的涼意此刻像是投入冰海的火星，瞬間被無邊的寒意吞沒，只余下更深的絕望。

時間仿佛凝固了。破敗的庭院里，只有枯葉在寒風中打著旋兒的簌簌聲，以及王祿粗重而壓抑的喘息——他正努力想把自己縮進那幾個深紫色宮侍的陰影里，試圖抹去自己一身狼狽的存在感。

“國…國師大人…”王祿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極度的諂媚和無法掩飾的顫抖，“這…這就是西六所最偏僻的廢院…關…關著那個…那個…不祥之物。”他不敢直接說“妖孽”，在玄冥子面前，任何詞匯都顯得蒼白而多余。

玄冥子并未理會王祿。他的視線緩慢地、如同實質般地在百里旭身上寸寸碾過：破爛得難以蔽體的單衣下，是嶙峋凸起的肋骨和遍布新舊傷痕的皮膚；沾滿污泥草屑、露著凍瘡腳趾的破鞋；因長期饑餓和虐待而顯得格外纖細脆弱的手腕；還有那張被塵土和冷汗糊住、卻依舊能看出輪廓的小臉——此刻寫滿了最原始的、瀕死的恐懼。

那目光太過冰冷，太過漠然，仿佛在評估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評估它的污染程度和毀滅價值。百里旭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丟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肌膚都在那目光下刺痛、萎縮。他想低下頭，避開那令人崩潰的注視，可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只能徒勞地顫抖著，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細微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里異常清晰。

“抬起頭。”一個聲音響起。不是王祿那種尖銳刺耳的聒噪，而是低沉、平緩，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穿透耳膜直達腦海的韻律。這聲音本身不帶情緒，卻蘊含著無法抗拒的威嚴。

百里旭的身體猛地一顫，幾乎要癱軟下去。求生的本能，或者說，是多年被馴化出的對絕對權威的恐懼，壓過了他想要蜷縮逃避的欲望。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抬起了沉重的頭顱。

他的視線，撞進了那雙灰白色的深淵。

沒有憤怒，沒有厭惡，甚至連王祿那種慣常的鄙夷都沒有。那雙眼睛里只有一片絕對的、令人靈魂凍結的虛無。仿佛世間萬物，包括眼前這個顫抖的生命，在他眼中都不過是塵埃浮游，不值一哂。然而，就在這虛無的深處，百里旭卻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探究？像是一個冷漠的學者，在觀察實驗皿中瀕死的標本最后一絲反應。

“名字。”玄冥子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緩無波。

喉嚨像是被砂礫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百里旭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那里藏著唯一的慰藉和秘密。

這個微小的動作，卻像是觸動了什么無形的開關。

玄冥子那灰白色的瞳孔，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聚焦在百里旭那只因抬手而微微敞開的破爛衣襟處——雖然只是一閃而過的縫隙，但玄冥子的感知何等敏銳！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清冽的氣息，如同淤泥中頑強探出的一縷青蓮幽香，瞬間被他捕捉到了。那氣息與這污穢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帶著一種他從未在凡俗宮廷中感受過的、近乎神性的草木靈韻！

是凝玉膏的氣息！雖然被百里旭的體溫和污穢衣衫掩蓋了大半，但對于精研方術、對天地靈氣感知已達化境的玄冥子而言，這無異于黑暗中的螢火！

一股無形的、冰冷徹骨的威壓驟然降臨！比剛才強大了十倍、百倍！庭院中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沉重的壓力讓王祿和那幾個健壯的宮侍都臉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幾乎要跪倒在地。風停了，連打著旋兒的落葉都詭異地懸停在半空。

百里旭首當其沖！他只覺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狠狠砸在胸口，眼前驟然一黑，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擠壓！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涌上口腔，又被他死死咬住牙關咽了回去。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落葉的地面上！膝蓋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他卻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來，只能蜷縮著身體，像一只被釘在砧板上的蝦米，承受著那足以碾碎靈魂的審視。

玄冥子向前緩緩踱了一步。那繡著暗金符文的玄黑法袍下擺，拂過地面殘留的污水，卻纖塵不染。他居高臨下，灰白色的眼眸死死鎖定跪伏在地、痛苦抽搐的百里旭，冰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如同冰面下暗涌的寒流：

“穢土之中，竟有靈光？”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砸落，“你身上……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