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舷冷卻管的壓力表指針卡在“零”的位置，像枚生銹的圖釘，死死釘在主控臺的儀表盤上。紅色應急燈的光打在表盤上，讓那道零刻度線泛著血一樣的冷光。詹姆斯剛把護板撬開一道縫，一股帶著火星塵埃味的熱氣就涌了出來，燙得他猛地縮回手，軍綠色的手套掌心已經泛出焦痕。

“硅垢堵死了。”他甩著手，聲音里帶著粗氣，鈦合金扳手在手里轉了半圈，“這玩意兒比德州沙漠里的鹽結晶還硬，剛才碎片撞擊震松了管壁的老垢，現在全結在一塊兒了。”

我蹲在護板旁，指尖探進縫隙摸了摸——管壁上結著層灰白色的硬殼，凹凸不平，像凍住的浪花。王丹的星圖手冊攤在膝蓋上，我翻到“火星水特性”那頁，她用藍筆圈著一行字：“高硅高鹽，低溫易結晶，需用檸檬酸菌液溶解，臨界溫度165℃”。這行字的旁邊，她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寫著“我備了三瓶，在應急包左側”。

“列娜，應急包左側的菌液。”我頭也沒抬，指尖順著硅垢的邊緣摸索，“要最快速度，管壁溫度已經158℃了。”

列娜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帶著急促的喘息。她把三瓶密封的菌液塞進我手里，玻璃瓶壁上凝著細小的水珠——是她一直放在恒溫箱里保存的，溫度剛好維持在最適合菌群活性的25℃。“只剩這三瓶了，”她的聲音發顫，指尖劃過瓶身的標簽，“在火星培育苔蘚時省下來的，沒想到……”

“足夠了。”我擰開第一瓶菌液的蓋子，一股淡淡的酸味飄出來，像泡在醋里的青檸。詹姆斯已經找來注射器，針頭閃著銀光，他接過菌液時，手卻頓了頓：“直接注射？會不會壓力太大，把管壁撐裂？”

佐藤突然舉著紅外測溫儀湊過來，屏幕上的數字穩定在159℃：“還有6℃的緩沖空間，王丹說的臨界值很準。”他的櫻花木直尺被用來撬開護板的縫隙，尺身上的木紋被熱氣熏得微微發黑，“我女兒說，‘做事情要像搭積木，一步一步來’，我們先注射半瓶，等30秒再看。”

第一針菌液推進去時，能聽見縫隙里傳來細微的“滋滋”聲，像冰塊掉進熱水。詹姆斯把耳朵貼在護板上聽了聽，突然笑了：“這動靜，跟露西用檸檬酸洗咖啡機一個聲兒。”我盯著測溫儀，看著數字緩慢爬升——160℃，161℃，162℃，每升一度，心臟就跟著緊一分。

“結垢在溶解！”列娜突然指著顯微鏡，載玻片上是剛才從縫隙里刮出的硅垢碎片，此刻正被菌群分解成細小的顆粒，像被螞蟻啃食的面包屑。我立刻擰開第二瓶菌液：“加量，推快點！”

就在這時，第三塊碎片擦著右舷飛過去，整艘船劇烈震顫。注射器從詹姆斯手里脫出去，摔在艙板上，菌液灑了一地。他罵了句臟話，伸手去撿時，卻突然“嘶”了一聲——掌心被碎玻璃劃開道口子，血珠滴在菌液里，竟融出一小片淡紅色。

“別管傷口！”我抓起工兵鏟，木柄上王丹刻的“穩”字硌著掌心，“用鏟刃撬！把大塊的結垢先弄出來！”

鏟刃插進硅垢縫隙的瞬間，一股熱浪順著木柄傳上來，燙得指尖發麻。詹姆斯按住我的手腕，幫我穩住角度：“往左偏5度，那里有個裂紋，上次檢查時就發現了。”他的呼吸噴在我耳后，帶著淡淡的汗味和能量棒的甜香，“你發力，我給你當支點。”

“3——2——1！”

猛地發力時，感覺整條胳膊的骨頭都在響。硅垢“啪”地裂開一塊，帶著火星水特有的清冽氣息飄出來。列娜立刻用取樣勺接住，顯微鏡下，裂開的斷面上布滿細小的孔洞——是菌群啃出來的痕跡，像無數只微小的嘴，正在無聲地“咀嚼”著障礙。

第二瓶菌液注射進去后，測溫儀的數字突然卡在164℃，不再上升。佐藤舉著直尺量了量護板的變形程度：“縫隙變大了，說明結垢在收縮。”我摸出第三瓶菌液，正要遞過去，詹姆斯卻突然按住我的手：“留半瓶，萬一還有殘留。”

“不用。”我把整瓶菌液都倒進注射器，“王丹算過用量，三瓶剛好能溶解所有結垢，她從不出錯。”

最后一針推完時，縫隙里的“滋滋”聲突然變響，像燒開的水。詹姆斯突然喊：“快撤！”我們剛后退半步，護板就“哐當”一聲彈開，一股白霧帶著水汽噴出來，濺在艙壁上，凝成細小的水珠——是溶解后的硅垢混著火星水，終于暢通了。

列娜撲過去檢查冷卻管的壓力計，指針正緩緩回升，她的尖叫里帶著哭腔：“通了！壓力回來了！1.2兆帕……1.5兆帕……穩定了！”佐藤的紅外測溫儀顯示163℃，剛好卡在臨界值下方，他長長舒了口氣，把櫻花木直尺插進褲兜：“王丹的臨界值，真是救命的線。”

我癱坐在地，才發現掌心被工兵鏟的木柄硌出了道紅痕，形狀剛好是那個“穩”字。詹姆斯正用急救包纏手，他的傷口還在滲血，卻舉著扳手笑：“你們中國人說的‘藝高人膽大’，今天算見識了。換作NASA的工程師，這會兒估計已經啟動棄船程序了。”

列娜突然指著通訊器，屏幕上跳動著“信號恢復”的綠色字樣。王丹的聲音緊接著傳出來，帶著濃濃的鼻音，像剛哭過一場：“萬空？歸燕號？能聽到嗎？我剛才算你們的冷卻管應該通了……”

我抓起通訊器，指尖還在發顫：“通了，王丹。用了你備的菌液，剛好夠。”

她沉默了兩秒，突然爆發出壓抑的哭聲，背景里能聽見鍵盤敲擊的脆響，還有人喊“軌道參數回正了”。“你們這群混蛋……”她哽咽著，“知不知道我對著冷卻管的結構圖，算了整整47分鐘？每算錯一個參數，就覺得你們離小行星帶又近了一米……”

“我們在回地球的路上了。”我望著舷窗外漸漸遠去的碎片流，它們像退潮的浪，正慢慢隱進漆黑的太空。詹姆斯把鈦合金扳手遞給我，木柄上的“露西”和我掌心的“穩”字碰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暖意。

佐藤已經開始收拾工具，他的櫻花木直尺被小心地擦干凈，放進隨身的布袋里。列娜對著顯微鏡微笑，屏幕上，那些分解硅垢的菌群正慢慢安靜下來，像完成了使命的信使。

通訊器里，王丹的哭聲漸漸停了，她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萬空，備用推進器的燃料混合比調1.2:1，能多撐5秒。這是最后一段難走的路，我在地球等你們。”

我握緊手里的工兵鏟，感覺木柄上的“穩”字，正隨著心跳，一點點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