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內溫度計的指針卡在12℃時,我正用王丹給的星圖手冊蓋住通風口。冷風從縫隙里鉆出來,帶著金屬的腥氣,吹得手冊邊角嘩嘩作響——那是王丹特意用防水紙做的封面,此刻卻擋不住太空的寒意。佐藤把最后一條保溫毯裹在列娜身上,她的嘴唇凍得發紫,卻還在顯微鏡前調整焦距:“微生物的活動頻率降了30%,它們也在保存體力。”
詹姆斯蹲在推進器旁,用鈦合金扳手敲著管壁,每敲一下,就往手心哈口白氣。他的工裝褲膝蓋處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保暖內襯——是女朋友露西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比艙內任何保溫材料都讓人覺得踏實。“露西總說,‘金屬在低溫下會變脆’,”他把扳手放在懷里焐了焐,“這冷卻管剛修好,可不能再出岔子。”
我摸出應急包里的工兵鏟,木柄上王丹刻的“穩”字結了層薄霜。這把鏟陪我們在火星撬過300米深的巖層,在碎片流里勾過通訊線頭,此刻卻成了最趁手的“測溫儀”——把鏟頭貼在艙壁上,憑手感就能判斷溫度變化,比儀器還準半度。王丹說:“萬空,你的皮膚對溫度的敏感度是常人的1.2倍,這是老天爺賞的本事。”
第25天清晨,列娜的苔蘚培養箱發出了警報。我沖過去時,看見幼苗的葉片蜷成了小拳頭,根部的火星水凍成了細小的冰晶。佐藤立刻用櫻花木勺舀出冰晶,放在手心焐化:“我女兒說,‘植物凍著了,要像抱小貓一樣給它 warmth’。”他把融化的水小心地澆回土里,指尖的溫度透過木勺傳過去,像在給苔蘚傳遞地球的體溫。
詹姆斯突然從儲物格里翻出個鐵皮盒,打開時,一股淡淡的波本酒香飄出來——是露西給他裝的應急酒,只剩瓶底淺淺一層。“最后一口了,”他把酒瓶遞給我,“你們中國人說‘共飲一江水’,這酒摻了地球的水,也算我們共飲過了。”酒液滑過喉嚨時,帶著辛辣的暖意,我突然想起王丹說的“火星回甘”,原來真正的回甘,是在苦寒里嘗到的那點人間煙火。
冷卻管修好后,推進器的動力還是比預設值低了7%。我翻到星圖手冊“燃料配比”那頁,王丹用紅筆寫的“1.2:1”被圈了三個圈,旁邊畫著個小小的公式:“(火星水密度×1.2)+(剩余燃料×0.8)=臨界推力”。詹姆斯湊過來看時,突然拍了下大腿:“露西給的機械手冊里也有這個公式!她說‘只有萬空能看懂你畫的鬼畫符’,果然沒騙我。”
按王丹的公式調整后,推進器的震顫明顯沉穩了些。佐藤舉著振動檢測儀,屏幕上的波形圖從鋸齒狀變成了平緩的弧線:“像我女兒彈的鋼琴,終于不跑調了。”列娜突然指著舷窗,那里的地球已經從指甲蓋大小變成了拳頭狀,藍色的海洋上飄著白云,像塊裹著糖霜的藍莓蛋糕。
第30天,通訊信號突然變得斷斷續續。王丹的聲音從雜音里擠出來,帶著電流的撕裂感:“萬空……軌道偏差……7度……再不修正……會掠過月球……”后面的話被風雪似的噪音吞沒。詹姆斯把通訊器貼在耳邊,聽了足足五分鐘,突然說:“她最后提到了‘月球引力彈弓’,是不是想讓我們借月球的引力修正軌道?”
我盯著星圖手冊上的地月系示意圖,王丹在月球軌道旁畫了個小小的箭頭,箭頭末端寫著“3.2公里/秒”。“是借力加速,”我用紅筆沿著箭頭畫了條線,“從月球背面繞過去,利用引力拉我們一把,能省15%的燃料。”佐藤立刻算出了切入角度:“需要在近月點100公里處轉向,誤差不能超過5公里。”
列娜突然哭了。她舉著顯微鏡,屏幕上的火星微生物正聚成一團,像在互相取暖。“它們知道我們在靠近地球,”她抹了把眼淚,“就像苔蘚朝著光長,它們也在朝著家的方向靠。”詹姆斯把最后半塊壓縮餅干分給她:“等回去,讓露西給你做俄羅斯紅菜湯,比這玩意兒強十倍。”
第33天深夜,我被推進器的異響驚醒。詹姆斯已經舉著扳手蹲在艙尾,他的手電筒光柱里,能看見冷卻管接口處滲出細小的白霜——又是硅離子結晶,只是這次結得很慢,像怕冷似的。“別慌,”我摸出最后半瓶檸檬酸菌液,“王丹備的‘彈藥’還沒打完。”
注射菌液時,詹姆斯突然說:“你覺不覺得,王丹就像坐在我們中間?她畫的圖,寫的公式,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該往哪走。”佐藤正在給女兒畫冊的地球頁描色,聞言點頭:“我女兒說‘媽媽的眼睛能看見很遠的路’,王丹就是我們的‘眼睛’。”
列娜的苔蘚在那天清晨抽出了新芽。嫩綠的葉片不再蜷曲,而是朝著地球的方向舒展,葉尖上還掛著顆火星水凝成的露珠,在應急燈下發著光。我用指尖碰了碰露珠,它順著葉片滾下去,滴在培養箱的底盤上,發出“嗒”的一聲——像在太空里,敲了記回家的鼓點。
通訊恢復時,王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卻異常清晰:“萬空,你們的軌道參數和我算的分毫不差。文昌的桂花快開了,我摘了些曬干,等你們回來,用火星水泡茶。”
我望著舷窗外越來越近的藍色星球,握緊了工兵鏟。木柄上的“穩”字霜層正在融化,露出下面溫暖的木紋,像王丹的指尖,正輕輕按在我手背上,領著我們,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