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黎明總帶著鐵銹味的清冷。當第一縷陽光掠過“春泥號”的太陽能板時,佐藤已經在調試采樣機械臂——這是用櫻花木鉆頭和金屬花盆的殘骸改造的,鉆頭邊緣還留著鉆透地下三米巖層時的劃痕。“今天的采樣點選在諾克提斯迷宮的三級階地,”列娜放大全息地圖,紅色峽谷像被巨斧劈開的傷痕,“遙感顯示那里的沉積巖有七個層次,每層都藏著不同年代的故事。”
詹姆斯把采樣容器放進消毒柜,金屬罐碰撞的聲音在艙內回蕩。“記得給每個樣本編雙號,”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宇航服的手套還沾著昨天的鹵水結晶,“地球實驗室要做對照實驗,王丹的共生菌得知道和誰交朋友。”我盯著采樣清單上的項目:巖石標本、土壤剖面、鹽晶粉末、大氣凝結核,甚至還有探測車碾過的輪胎印泥土——列娜說,輪胎的橡膠成分能測試火星微生物的分解能力。
艙門滑開時,火星的風卷著沙粒撲在面罩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佐藤的無人探測車已經在前方百米處等候,車頂上的采樣機械臂像只金屬螳螂,正對著塊布滿凹坑的巖石揮舞。“那是風蝕巖,”列娜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她的激光測距儀正掃描峽谷兩側的巖壁,“每個凹坑都是個微型實驗室,藏著不同年代的大氣成分。”詹姆斯突然彎腰撿起塊碎石,在手套里搓碎:“看這顏色分層,淺紅的是氧化鐵,灰白的是石膏,說明這里曾是咸水湖。”
我們沿著階地邊緣行走,靴底的防滑紋在沙地上留下鋸齒狀的痕跡。列娜在第二級階地停下,指著巖層表面的波痕:“這是水流的指紋,波長12厘米,說明當時的水深不超過半米。”她讓機械臂伸出取樣勺,勺口的傳感器先測量了巖石的硬度——65肖氏硬度,比地球上的砂巖稍硬。當勺刃切入巖層時,碎屑像紅色的砂糖般簌簌落下,掉進編號“M-23”的密封罐里,罐壁的溫度計顯示:21℃,和文昌發射場的午后一模一樣。
佐藤的探測車在第三級階地發現了更有趣的東西:塊嵌著玻璃隕石的角礫巖。“這是小行星撞擊的禮物,”詹姆斯用地質錘敲下一小塊,玻璃的斷口在陽光下泛著虹彩,“熔融后的巖石迅速冷卻,會把當時的大氣成分封在里面。”他把樣本放進專用容器,容器壁的惰性氣體立刻開始置換空氣——王丹說,哪怕是0.1毫升的火星大氣,都能讓實驗室的質譜儀興奮一整夜。
正午的陽光曬得艙外航天服發燙,我們躲進探測車的陰影里休整。佐藤打開保溫箱,里面裝著用火星土壤培育的共生菌——菌絲已經在透明培養皿里織成藍色的網,網眼間粘著細小的沙粒。“這些沙粒里有磷元素,”列娜用針挑起一粒放在顯微鏡下,“是生命必需的營養,就像地球土壤里的骨粉。”詹姆斯突然掏出個小布袋,里面裝著阿波羅登月時帶回的月巖粉末:“把這個和火星樣本混在一起,讓兩個天體的石頭交個朋友。”
最棘手的是采集鹵水樣本。那片區域的地表像塊吸飽了水的海綿,腳踩上去會陷下三厘米。佐藤改造的機械臂前端裝著根石英管,管尖能刺入地表后自動封閉。“壓力要控制在0.3兆帕,”他盯著操縱屏上的曲線,“太大會破壞鹵水的離子平衡。”當石英管抽出時,管內的液體泛著渾濁的橙光,像杯摻了血的酒。我立刻往里面注入防腐劑,液體瞬間變得清澈,能看見管底沉淀的細小鹽粒,在燈光下像散落的鉆石。
下午的采樣轉向土壤剖面。詹姆斯用激光在巖壁上切開個一米深的切口,剖面像塊千層蛋糕:頂層是3厘米厚的紅色沙礫,中間是灰綠色的黏土,底層竟露出白色的石膏層。“每層都要取10克,”列娜往采樣袋上貼標簽,筆尖在“古湖相沉積”幾個字上停頓了一下,“這層黏土的含水量是12%,比地球上的沼澤土還高。”佐藤突然發現黏土里嵌著根黑色的細條,用鑷子夾起時,細條竟能彎曲——后來的檢測顯示,這是根被礦物置換的植物纖維,距今已有三億年。
返回“春泥號”時,夕陽正把峽谷染成金紅色。我們的采樣箱里躺著27個巖石樣本、15管土壤剖面、8瓶鹵水、3份大氣凝結核,還有塊佐藤特意撿的紅色鵝卵石——他說要刻成櫻花的樣子,送給女兒當書簽。列娜在艙門口的消毒墊上蹭著靴底的沙粒,沙粒落在金屬板上,發出像沙漏計時的聲音:“這些樣本會告訴我們,火星不是顆死星,它只是在冬眠。”
深夜的實驗室里,樣本們正接受第一輪檢測。詹姆斯把巖石切片放在電子顯微鏡下,石英晶體的斷層里藏著串氣泡,每個氣泡里都有不同的氣體成分,像被時間封存在水晶里的嘆息。列娜的光譜儀顯示,黏土樣本里有葉綠素分解后的衍生物,雖然微弱,卻足以證明這里曾有過光合作用。佐藤則在給鹵水樣本做冰點測試,當溫度計停在-7℃時,他突然笑了:“王丹的苔蘚在這個溫度下,剛好能醒過來。”
我給每個樣本拍了照,背景是艙壁上的各國國旗。紅色的巖石、綠色的黏土、透明的鹵水,在燈光下像幅拼貼畫。通訊器突然亮起,王丹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她身后的實驗室里,技術員們正忙著準備樣本接收裝置。“看到你們的采樣清單了,”她舉起片地球的苔蘚,綠色的葉片在燈光下晶瑩剔透,“這些火星的泥土,很快就要認識地球的生命了。”
天邊泛起第二道晨光時,最后一份樣本檢測完畢。詹姆斯把數據輸入“春泥計劃”的數據庫,屏幕上跳出條綠色的進度條——火星采樣階段,完成100%。佐藤用櫻花木的邊角料給每個樣本盒做了小支架,列娜則在支架上刻了對應的采樣坐標。我望著那些安靜躺在實驗臺上的樣本,突然覺得它們不是冰冷的巖石和土壤,而是火星寫給人類的信,字里行間藏著億萬年的秘密。
采樣的第四天,我們把目標轉向了烏托邦平原的古河床。列娜的探地雷達顯示,河床下兩米處有層松散的沉積物,“可能是古代河流的沖積層,”她對比著地球亞馬遜河的沉積數據,“里面的有機質含量應該比峽谷里高。”詹姆斯駕駛著改裝過的采樣車,車斗里裝著臺小型振動篩——這是用艙門的液壓桿改造的,能篩出沉積物里的微小化石。
車轍碾過干涸的河床時,沙礫發出細碎的響聲。佐藤讓機械臂挖開表層土壤,下面露出灰黑色的淤泥,淤泥里嵌著無數細小的貝殼,“是雙殼類生物的化石,”他用毛刷輕輕掃去貝殼上的泥沙,“看這閉合的弧度,和地球淡水湖里的蚌殼很像,說明這里曾是片淡水湖。”我突然注意到淤泥里有根扭曲的黑色物體,用鑷子夾起后發現,那是段植物的根莖,表面還留著清晰的節狀凸起,列娜說這是類似蘆葦的水生植物,生長在20億年前的火星湖畔。
正午的溫度升到18℃,采樣車的金屬外殼燙得能煎雞蛋。詹姆斯把冰鎮過的鹵水樣本貼在面罩上降溫,“你看這鹵水,”他晃了晃試管,液體里的鹽粒緩緩沉降,“結晶后能做成很好的防腐劑,比地球的食鹽管用。”列娜卻在分析振動篩篩出的粉末,里面有許多針尖大小的硅質微粒,“是硅藻的細胞壁,”她調出顯微鏡下的圖像,微粒上有精美的花紋,“地球上的硅藻能凈化水質,這些火星硅藻說不定也有這本事。”
下午的采樣遇到了沙塵暴。紅色的沙塵像堵墻般壓過來,能見度不足五米。我們躲在采樣車的駕駛艙里,看著外面的探測車像艘在紅海里顛簸的小船。“剛好試試樣本的密封性,”詹姆斯檢查著采樣箱的壓力表,“壓力沒變化,那些小家伙們安全得很。”佐藤則在給女兒寫郵件,屏幕上的草稿里畫著顆被沙塵包裹的星球,旁邊寫著:“爸爸在火星的沙堆里撿星星,等回去給你串成項鏈。”
沙塵暴過后,古河床的地表露出了片奇特的結晶區。這些結晶呈針狀,在陽光下泛著銀光,“是石膏晶體,”列娜用硬度筆劃過晶體表面,“莫氏硬度2,和指甲差不多,是湖水蒸發后析出的。”她讓機械臂采集了些晶體,裝進特制的密封袋,“這種晶體能吸附水分,以后建基地時,說不定能用來做空氣凈化器。”詹姆斯卻撿起塊較大的晶體,對著陽光舉起:“看里面的氣泡,像不像把火星的陽光封在了里面?”
返回“春泥號”時,采樣箱里又多了12份沖積層樣本、5瓶硅藻粉末、3袋石膏晶體,還有塊佐藤特意收集的沙塵暴浮塵——他說要和女兒收集的地球沙塵暴樣本做對比。列娜在實驗室里忙得不可開交,她把硅藻粉末和共生菌混在一起,培養皿里很快長出了藍色的菌絲,“它們在分解硅藻里的有機質,”她興奮地記錄著數據,“說明地球的生命能吃火星的‘食物’。”
深夜的實驗室里,我和詹姆斯、列娜、佐藤圍著張巨大的樣本分布圖。圖上用不同顏色的圓點標記著采樣點,紅色的是巖石,綠色的是土壤,藍色的是鹵水,黃色的是生物化石,這些圓點在火星的地圖上連成了一張網,像給這顆紅色星球系上了條彩色的圍巾。“明天去火山錐采樣,”詹姆斯用紅筆圈出奧林帕斯山的位置,“那里的巖漿巖里可能藏著火星深部的秘密。”
佐藤突然指著分布圖上的一個藍點笑:“這個鹵水樣本的位置,和我女兒的生日數字一樣。”列娜則在旁邊畫了朵櫻花,花瓣的尖端剛好落在一個黃色圓點上——那是發現植物根莖化石的地方。我望著這張充滿溫度的分布圖,突然明白采樣不只是收集數據,更是在火星上播撒人類的痕跡,就像那些被我們種下的種子,終有一天會在這里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