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風在黎明前最烈,像無數把鈍刀刮擦著“春泥號”的艙壁。詹姆斯盯著雷達探測儀的屏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諾克提斯迷宮的地下300米,有個不規則的低介電常數區域,大小相當于三個標準泳池。”佐藤正給鉆探車加裝保溫層,櫻花木的隔熱板上還留著上次采樣時的劃痕:“是干冰還是液態水?”列娜突然調出熱成像圖,紅色的熱源區在屏幕上跳動:“溫度-1℃,比周圍高5℃,更可能是鹵水層。”
我把王丹寄來的共生菌培養皿固定在探測桿上——這些經過基因編輯的真菌,在接觸液態水時會發出藍綠色的熒光。“如果是液態水,菌絲會順著裂隙鉆進去,”我給培養皿纏上保溫套,“就像地球的根須在地下找水。”詹姆斯突然扛起地質錘,金屬錘頭在晨光下泛著冷光:“不管是什么,今天都得讓它見天日。”
鉆探車駛過烏托邦平原時,車輪碾過片布滿棱柱狀節理的巖層。佐藤讓車停下,機械臂敲下塊巖芯:“這是玄武巖冷卻時形成的,柱體間的縫隙可能連通著地下水脈。”列娜用超聲波掃描儀探測,屏幕上的聲波反射圖像串斷開的珍珠:“縫隙里有填充物,密度和冰接近。”詹姆斯突然跳下車,蹲在巖石旁觀察,手指撫過柱體表面的溝壑:“看這些水蝕痕跡,邊緣是圓的,說明曾有水流長期沖刷。”
深入峽谷時,風勢漸緩,巖壁上的鹽晶在陽光下閃爍。列娜的激光測厚儀顯示,這里的沉積巖厚度達500米,巖層間的夾層有明顯的波狀起伏:“是古湖泊的證據,”她在全息地圖上畫了條藍線,“這條斷層帶像條地下河,連接著南極冰蓋。”佐藤突然指著巖壁上的深色條紋:“這是褐鐵礦,只有在富水環境中才會形成。”他用取樣刀刮下點粉末,粉末在試管里遇水后竟泛起氣泡——里面藏著未完全氧化的鐵離子,是水存在的活證據。
鉆探車在峽谷底部停穩時,正午的陽光剛好穿過巖層的縫隙,在地面投下道金色的光柱。詹姆斯操作機械臂將鉆頭對準雷達顯示的異常區,鉆頭是用熔化的金屬花盆重鑄的,刃口鑲嵌著從火星隕石上敲下的金剛石。“轉速設定每分鐘300轉,”他盯著壓力表,“遇到巖層硬度過高就自動減速。”佐藤往鉆桿里注入保溫液——這是用共生菌的代謝產物調配的,能在低溫下保持流動性:“別讓鉆頭凍住,上次在南極冰蓋邊緣,鉆桿差點被冰粘住。”
鉆探到150米時,鉆頭突然遇到堅硬的巖層。列娜的聲波檢測儀顯示,這是層厚約20米的玄武巖,像鍋蓋般蓋在異常區上方。“是隔水層,”她調出地球的石油鉆井資料,“下面的水被這層巖石封了億萬年。”詹姆斯突然加大鉆壓,金屬摩擦的尖嘯刺破艙內的寂靜:“讓它見識下地球的合金。”佐藤則讓探測車的機械臂在周圍鉆孔,注入高溫菌液——列娜培養的真菌在30℃時會釋放酸性物質,能軟化玄武巖。當鉆頭終于穿透巖層時,鉆桿傳來輕微的震動,像觸到了柔軟的肚皮。
下午三點,鉆探深度達到297米。詹姆斯突然讓鉆頭停止轉動:“壓力值下降了0.5兆帕,可能已經接觸到流體。”他操作機械臂緩慢提升鉆桿,當鉆頭上的傳感器露出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探頭上掛著層透明的薄膜,在燈光下泛著虹彩。列娜用試紙接觸薄膜,試紙立刻變成粉紅色:“pH值7.5,弱堿性,是液態水!”佐藤突然大笑起來,手里的櫻花木水杯差點脫手——杯壁上還刻著他女兒畫的小太陽。
最關鍵的是檢測水的純度。我用注射器從鉆頭的取樣孔抽取了5毫升水樣,水樣在試管里微微渾濁,懸浮著細小的顆粒。詹姆斯往里面滴入試劑,水樣瞬間變得清澈:“鹽分含量3.2%,比地球的海水低,剛好適合苔蘚生長。”列娜把水樣滴在載玻片上,顯微鏡下立刻出現游動的微生物——不是地球生命,而是些類似古菌的單細胞生物,在鹽水中舒展著偽足,像在跳支古老的舞。
為了確定水源的范圍,我們啟動了分布式探測器。20個小型探測球像蒲公英種子般被投放到峽谷各處,它們鉆入地下后,會通過磁場信號繪制三維水源圖。當全息投影顯示出完整的水源形態時,我們都驚呆了——那是個由無數裂隙連接的水網,像片地下的珊瑚礁,最深處竟達1000米。“這是個活的水文系統,”詹姆斯的手指劃過水網的脈絡,“上面連著南極冰蓋,下面通著烏托邦平原的古河道。”
傍晚時,我們決定建立第一個取水點。詹姆斯用激光在巖壁上切割出個直徑兩米的洞口,列娜往里面架設保溫管道——管道外層纏著共生菌的菌絲,在低溫下會釋放熱量,防止水在輸送過程中凍結。佐藤則在洞口周圍埋下傳感器,櫻花木的外殼能抵御火星的強輻射:“當水位下降10厘米時,就自動停止抽水,不能打擾這里的原住民。”他說的“原住民”,是指顯微鏡下那些游動的微生物。
當第一股水流通過管道流入“春泥號”的儲水罐時,透明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藍色——那是水中溶解的銅離子的顏色。我用手指沾了點水,觸感冰涼卻不刺骨,在手套上蒸發后留下層細小的鹽粒,像撒了把細糖。詹姆斯突然打開罐底的閥門,讓少量水流向艙外的土壤:“看看火星的土地會不會喝這水。”水流滲入紅色土壤的瞬間,竟冒出細小的氣泡,列娜說那是土壤里的二氧化碳被置換出來了。
深夜的儲水罐旁,我們四個圍著杯水坐著。這是用火星水燒開的,里面泡著王丹從地球寄來的茶葉。茶葉在水中舒展的樣子,像突然想起了地球的春天。“明天開始培育苔蘚,”列娜的聲音里帶著困意,她的顯微鏡還亮著,屏幕上那些微生物在安然入睡,“用這里的水,這里的土。”佐藤給每個人的杯子里續水,火星水的蒸汽在杯口凝成細小的水珠,順著櫻花木的杯壁滑落,像無聲的淚。
王丹的視頻在黎明時打進來,她身后的月球基地里,苔蘚已經長得郁郁蔥蔥。“你們找到的水,礦物質含量和文昌的地下水幾乎一樣,”她舉著片新鮮的苔蘚,葉片上的露珠在燈光下滾動,“我已經把適應鹽水的菌種發過去了,它們會順著你們的管道,在火星的地下織成網。”她頓了頓,調出地球的衛星云圖,藍色的海洋在屏幕上格外溫柔,“知道嗎?人類找水的歷史,就是找家的歷史。”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儲水罐時,我發現水面上漂著片細小的綠芽——是佐藤不小心掉進去的櫻花種子,竟在火星水里發了芽。芽尖微微朝著取水口的方向傾斜,像在感謝這來自地下的饋贈。詹姆斯突然掏出個小本子,在上面寫下:“火星第60天,找到可持續水源,水質達標,可用于生命培育。”列娜則在本子上畫了條藍色的河,從火星的地下一直流回地球的海洋。
遠處的鉆探車還在低鳴,像頭勤勞的巨獸。我望著儲水罐里蕩漾的火星水,突然明白水從來不是靜止的——它在火星的地下沉睡了億萬年,卻在等待人類的到來,等待著再次流動,再次滋養生命。就像地球的水曾孕育出我們,火星的水也將孕育出新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會有櫻花在紅色的土地上綻放,會有苔蘚在地下的水流中生長,會有人類的腳印,沿著水的軌跡,一直走向宇宙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