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號”的觀測艙像只醒著的眼睛，把火星的晨昏揉進數據流里。列娜正用光譜儀掃描諾克提斯迷宮的峽谷，詹姆斯在旁邊拋著棒球——0.38倍地球重力讓球的軌跡變得拖沓，落回手心時帶著種黏糊糊的暖意?！翱磶r壁的明暗條紋，”列娜突然放大全息投影，紅色峽谷在粉色陽光下彎成道弧線，“雷達說這是沉積巖的年輪，每層都藏著不同年代的雨水痕跡。”

佐藤的無人探測車已經爬上埃律西昂火山的斜坡，實時畫面里，玄武巖的氣孔里嵌著細如發絲的冰晶。“零下5℃時會發藍光，”他轉著操縱桿讓機械臂湊近，“水合礦物的把戲，跟地球凍土里的冰楔一個道理?！蔽叶⒅鴶祿迳系那€，黎明時地表能跌到-70℃，正午卻飆到15℃，巨大的溫差讓艙壁的金屬發出細微的嗡鳴，像誰在低聲哼歌。

詹姆斯的大氣探測器突然尖叫起來。他扯掉氧氣面罩，鼻尖快貼到屏幕上：“二氧化碳濃度日出后半小時掉了0.2%，這不科學?！绷心日{出去年的記錄，每個黎明都有這怪現象：“難道地表有東西在喘氣？”我忽然想起王丹的共生菌，那些菌絲缺氧時會吐氧氣，說不定火星的土里也藏著會呼吸的家伙。

探測車闖烏托邦平原時，佐藤的驚呼把打盹的詹姆斯嚇醒。屏幕上，干涸的河床上全是六邊形裂口，像被踩碎的龜甲?！梆ね劣鏊湛s才會這樣，”列娜調出地球黃土高原的衛星圖，裂紋形狀幾乎重合，“說明這里曾有河水流了一萬年，比人類文明還老?！闭材匪雇蝗缓巴Ｌ綔y車，鏡頭對準塊嵌著石英的石頭：“看這石英磨得多圓，水流速度至少每秒三米，能沖跑咱們的懸浮車?！?

正午的陽光把地表曬得發燙，我和列娜穿航天服走到最近的隕石坑。靴底傳感器說巖石硬度比地球花崗巖軟三成，表面蒙著層鐵銹色的灰。列娜用激光掃坑壁，巖壁上豎著條條白紋：“鹽晶干了就這樣，跟地球死海邊上的鹽柱一個德行?！彼瘟它c粉末進試管，管壁立刻凝出小水珠，“瞧見沒？這些鹽粒還在冒汗呢?！?

傍晚時佐藤的探測車在南極冰蓋邊緣有了大發現：片區域的反光比周圍亮12%?！笆歉杀€是水？”詹姆斯調紅外圖，溫度顯示-5℃，剛好在鹽水冰點上。我突然記起王丹的話，共生菌遇鹽水會發熒光，就讓佐藤往光譜儀里倒菌液。屏幕跳出綠色峰值的瞬間，觀測艙炸開壓抑的歡呼——土里藏著2%濃度的液態鹵水，像瓶沒開封的橘子汽水。

深夜的觀測艙里，全息投影循環播著火星的晝夜。詹姆斯寫日志，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格外清：“第30天，見37條古河道，12處水合礦，1處鹵水。”列娜在顯微鏡下戳隕石坑的巖石切片，石英里裹著個氣泡，泡里的顆粒轉來轉去，像被關了億萬年的星塵。佐藤給女兒發冰蓋照片，附言：“這里的冰比富士山的雪干凈，等你長大，咱來種櫻花。”

我望著舷窗外的夜空，比鄰星比在地球時亮三倍。通訊器里王丹的聲音飄過來，她身后月球基地飄著火星色的晚霞：“你們的數據讓模型準多了，那些鹵水鹽度剛好養苔蘚?！彼{出地球全息圖，藍色海洋在黑宇宙里閃，“火星的過去，藏著地球的將來呢?！?

天快亮時，探測車拍到個奇景：晨霧在峽谷里流，碰陽光就化成金粉。詹姆斯指著屏幕笑：“列娜，你那沉積巖年輪里，準藏著這樣的霧?！绷心日o鹵水樣本做標記，抬頭時眼里盛著金色霧氣，像裝下了整個火星的晨昏。

觀測到第二周，列娜的光譜儀抓著了更細的異常。烏托邦平原西部的土正午會發弱紅外光，“是有機分子的信號，”她比對地球頁巖光譜，重合度89%，“跟地球煤層曬太陽一個反應。”詹姆斯扛鉆機鉆進平原，帶回來的土在培養皿里微微發燙——列娜說有甲烷，濃度跟著晝夜晃，“是微生物在喘氣，”她指尖跳著點數據板，“跟地球濕地里的甲烷菌一個樣?！?

佐藤的探測車在斷崖下見了層疊的波痕石。石頭上的波紋弧度勻，間距20厘米，“淺水區浪沖的，”他讓機械臂量波長，“按火星重力算，當時水深超不過1.5米，浪高30厘米，跟文昌海邊的浪花差不多?！蔽液鋈灰姴ê凼继幥吨÷輾せ?，夾起來時斷面閃珍珠光——列娜說這是35億年前火星淺海里的軟體動物殼。

午后沙塵暴裹著紅沙撲過來，太陽變成個粉球。外部攝像頭被埋前傳的最后一幀里，諾克提斯迷宮的峽谷里，沙塵轉著圈成了紅小龍。“這渦流能刮掉巖石的氧化層，”列娜分析沙塵成分，“氧化鐵比地表土高17%，火星在給自己蛻皮呢。”詹姆斯盯著氣壓計笑：“氣壓升了0.2千帕，沙塵幫咱把大氣壓實了，省得給輪胎補氣。”

沙塵落時，佐藤的探測車剛到南極冰蓋邊。車轍碾過的地方，冰面冒白汽——干冰在升華。“看冰蓋剖面，”他放大熱圖，冰里有層深藍色夾層，“-10℃，比周圍干冰高20℃，是鹵水凍的冰，厚5米，像塊嵌在干冰里的藍寶石?！蔽易屃心韧綔y車取樣器里倒菌液，菌液碰冰面就泛藍光，順著縫爬成網——冰蓋深處的鹵水在慢慢流呢。

深夜觀測日志上，詹姆斯畫了幅火星素描：紅大陸上，藍河道像血管，南極冰蓋像白帽，鹵水點是沒閉上的眼睛。“明天測磁場，”他用鉛筆敲敲素描上的諾克提斯迷宮，“列娜說這兒磁場怪，可能跟地下水有關?！绷心仍诮o螺殼化石做3D模型，屏幕上的螺旋紋跟地球最老的螺類像得很，“說不定生命的種子，真在星星間旅行過?！?

佐藤女兒發了段視頻，小姑娘舉著發芽的櫻花種，對著鏡頭喊：“爸爸，火星的土能種櫻花不？我把種子泡水里了，它的根知道往哪長。”視頻背景里，月球基地的模擬火星艙里，苔蘚爬滿了巖壁，水珠在人造重力下滾，像串小銀河。佐藤把視頻看了三遍，在日志上寫：“火星的土在等種子，就像種子在等土?！?

黎明第一縷光刺破火星大氣層時，我站在觀測艙窗前，看紅地表被染成金紅。遠處火山錐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巨人伸胳膊。列娜的磁場探測器突然長鳴，屏幕上的磁力線在諾克提斯迷宮上空擰成了麻花，“是地下水流動弄的電磁信號，”她聲音發顫，“流速每秒5厘米，跟地球暗河差不多。”

詹姆斯突然指窗外笑：“看那云！”淡粉云團從峽谷口飄出來，在風里舒成櫻花樣。佐藤讓探測車追著云跑，取樣說云里有水汽，“是鹵水蒸發的，”他看云飄向烏托邦平原，“傍晚這些水汽會凝成霧，潤潤那些可能有的小家伙?！?

王丹的視頻又接通時，她身后實驗室的苔蘚結了小孢子。“你們找的螺殼化石，基因跟地球最老的螺有30%像，”她舉著比對圖，兩條螺旋線纏在一起，“宇宙里的生命，說不定在用同一種語言講故事。”她頓了頓，指著火星全息圖，“你們的觀測，就是在破譯這些故事的密碼呀。”

觀測艙屏幕上，火星自轉著展開新一天。標記的古河道、水合礦、鹵水點在晨光里漸漸清楚，像張沒填完的地圖。詹姆斯把棒球放觀測儀旁，球上的火星塵在陽光下閃金——這顆地球來的棒球，正跟火星的晨昏一起，被寫進宇宙的觀測日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