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煙囪上的月光與爬梯上的年輪
- 霧鎖囚籠
- 筆底文心半兩銀
- 2102字
- 2025-07-14 20:25:02
紡織廠的鐵門被撞開時,蘇郁正拽著硯川往倉庫深處跑。鐵銹味混著燒焦的布料味鉆進鼻腔,像極了十二歲那年機械廠的那場大火——也是這樣的味道里,硯川把他從濃煙里拖出來,自己的校服后背被燒出個大洞,卻攥著他的手說“別怕,我在”。
“這邊!”周野的吼聲從貨架后傳來,他舉著根鋼管,正和兩個穿黑夾克的人周旋。?;諒乃诖锏舫鰜恚饘龠吘壴趹睙舻墓饩€下閃了閃,蘇郁的目光掃過去時,突然定住了——那枚?;盏谋趁?,刻著道淺淺的劃痕,和硯川少年時別在胸前的那枚一模一樣。
十歲的硯川轉來硯川中學那天,校服上的校徽就帶著這道痕。蘇郁記得很清楚,課間操時,他盯著那道痕看了半節課,被硯川發現時,對方紅著臉把?;照聛?,笨拙地解釋:“搬東西時刮的,不是故意的。”后來才知道,那是硯川為了撿他被風吹走的筆記本,爬圍墻時刮的。
“往煙囪跑!”夏梔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手里的防狼噴霧剛用完,正被一個親信逼到角落。蘇郁拽著硯川沖過去,后背的傷口被貨架撞了下,疼得他眼前發黑,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暴雨天——他發著高燒躺在機械廠的廢鐵堆里,硯川也是這樣拽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雨水混著汗水,在少年的額頭上匯成小溪。
倉庫的后門被撞開時,張啟明的吼聲像炸雷:“把磁帶交出來!蘇郁,你爸藏的東西,遲早是我的!”他手里的槍指著蘇郁,蛇形疤痕在燈光下泛著青黑,和當年綁走硯川父親的那個綁匪臉上的疤,重疊在了一起。
“跑!”硯川突然把蘇郁往身后一推,自己迎著槍沖了過去。鋼管砸在他肩膀上的悶響,讓蘇郁猛地回神——十二歲那年,趙天雄的侄子堵在巷口要搶他的玻璃罐,也是這樣,硯川把他護在身后,硬生生挨了三鋼管,卻咬著牙說“你先走”。
煙囪的鐵梯比記憶里的爬梯陡得多。鐵銹蹭破了蘇郁的手心,血珠滲出來,滴在硯川的手背上。對方反手抓住他,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像很多年前在冬夜里,硯川把他凍僵的手塞進自己口袋里焐著,說“男孩子的手不能這么涼”。
“在這兒?!碧K郁的指尖觸到磚縫里的硬物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磚縫邊緣有個模糊的刻痕,是兩個并排的小人,一個舉著玻璃罐,一個背著書包——是他和硯川十歲時刻在機械廠墻上的圖案。蘇正國藏證據時,特意選了這個位置,大概早就料到,二十年后他們會一起站在這里。
牛皮紙包被拽出來時,兩盤磁帶滾落在灰里。蘇郁撿起其中一盤,標簽上的“埋尸點”三個字被雨水泡得發漲,卻依然能認出是蘇正國的筆跡。他突然想起九歲生日那天,蘇正國教他寫名字,硯川趴在旁邊的桌子上,偷偷在他練習本的最后一頁,畫了個齜牙笑的小人,旁邊寫著“川川保護郁郁”。
“快!”硯川的聲音帶著急促,他已經把另一盤磁帶塞進了播放器。開機密碼的數字在蘇郁腦海里跳出來——是他的生日,和硯川的生日連在一起,中間用一個“+”號隔開。這是他們小時候發明的“秘密數字”,沒想到蘇正國記了這么多年。
磁帶轉動的沙沙聲里,蘇正國的聲音混著推土機的轟鳴響起來:“……老黃被埋在三號爐地基下時,手里還攥著輝宏的工牌,上面有高建明的簽字……硯川他爸查到這里,剎車就被人動了手腳,就在老鋼廠的廢料堆里……”
第二聲槍響炸響時,蘇郁正把相機對準遠處的輝宏大廈。鏡頭里,頂樓的窗口閃過一絲金絲眼鏡的反光,和他藏在舊相冊里那張照片上的反光一模一樣——那是他十歲時偷拍的,照片里硯川舉著桂花糕,身后站著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當時只當是路人,現在想來,或許就是高建明。
“跳!”硯川拽著他往排水管跳時,蘇郁的手指勾住了對方的衣角。下落的風里,他聞到了桂花糕的甜香——是從硯川口袋里飄出來的,紙包被剛才的沖撞蹭破了,露出里面半塊沾著血的糕點。
像極了十二歲那年,硯川把最后一塊桂花糕塞進他嘴里,自己卻被張啟明的人推倒在泥里。少年爬起來時,嘴角還沾著泥,卻咧著嘴笑:“甜吧?等我長大了,天天買給你吃?!?
落地的沖擊力讓蘇郁的后背撞在鐵管上,疼得他倒抽冷氣。硯川撲過來扶他時,桂花糕從口袋里掉了出來,滾到他手邊。蘇郁伸手去撿,指尖觸到那層薄薄的油紙,突然摸到個硬硬的東西——是枚?;眨趁婵讨堑朗煜さ膭澓?,邊緣還沾著點桂花糕的碎屑。
是硯川的那枚。他一直帶在身上,帶了二十年。
“走!”硯川的手重新抓住他,掌心的血和他的汗混在一起,在爬滿鐵銹的鐵梯上,在被火燎過的磁帶邊緣,在沾著血的桂花糕紙包上,寫下了新的年輪。
遠處的消防車鳴笛聲越來越近,周野和夏梔終于甩開了追兵,正往這邊跑。蘇郁回頭看了眼火光里的煙囪,鐵梯上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像極了當年機械廠爬梯上的血痕。
原來有些羈絆,從一開始就刻在了骨頭上。無論隔了多少場大火,多少場暴雨,多少個被鐵窗隔開的春秋,只要站在彼此身邊,那些藏在歲月里的相識片段,就會像此刻的月光一樣,穿過所有的濃煙和陰霾,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
硯川的手攥得更緊了些,蘇郁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透過血和汗,熨帖了后背的傷口,也熨帖了心里那些被時光磨出的褶皺。他抬起頭,剛好撞上硯川的目光,里面有疼惜,有后怕,還有些沒說出口的話,像桂花糕的甜,慢慢漫了開來。
“別松手。”蘇郁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不松?!背幋ǖ幕卮鹱苍陲L里,和遠處的消防車鳴笛、近處的心跳聲,還有磁帶里蘇正國未說完的話,交織成了新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