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第一次叫“媽媽”時，槐花開得正盛。

陳然把溫熱的米粥吹涼，遞到他嘴邊，少年的眼神像剛拆封的白紙，干凈得沒有一點褶皺。他已經十四歲了，身形抽條得像初春的竹，可手指還握不穩勺子，吃飯時會把米粒粘在下巴上，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那是陳然從前在他臉上從未見過的模樣。

“慢點吃，”她替他擦去下巴的米漬，指尖觸到他溫熱的皮膚時，總會想起五年前那個在這里，用九歲的聲音報出經緯度的孩子。記憶里的他像塊冷玉，而眼前的少年，是曬暖的棉絮，帶著煙火氣的軟。

研究所派人來過三次。第一次是凌天，他站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看著浩然蹲在地上數螞蟻，數到第七只時突然拍手笑起來，眼里的光比實驗室的白燈更亮。凌天沒上前，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實驗報告——上面寫著“大腦能量屏障穩定，所有超常功能休眠，推測為永久性保護機制”，末了還有行小字：“他現在的腦電波頻率，和普通十四歲少年誤差不超過0.3Hz。”

第二次來的是陳依依。她帶來個鐵皮餅干盒，里面是浩然從前的東西：半塊沒吃完的橘子糖、一張寫滿公式的草稿紙、還有路婭婭偷偷塞進他抽屜的，纏著試管刷的羊角辮繩。陳然把盒子藏在衣柜最深處，她怕少年看見那些，會突然想起什么——她寧愿他永遠做個會數螞蟻、會把粥喝到下巴上的普通人。

只有路婭婭沒來過。

她成了研究所的新核心。

IQ50的大腦像臺精密的宇宙儀，能同時處理上千組數據，x能量在她體內流轉時，會透出淡淡的橘色光暈，像她總攥在手里的橘子糖。她親手拆解了那臺曾困住浩然的實驗機器，發現它的能量上限50，根本不是技術瓶頸，而是設計者故意留下的“枷鎖”——怕有人同時擁有超凡智商與百分百x能量親和度，成為無法控制的存在。

“就像給猛虎套上項圈。”她對著空蕩蕩的001實驗室說，指尖拂過浩然曾敲過的艙壁，那里還留著淺淡的指痕。

那天解決危機時，x能量在她體內炸開，她看見無數畫面：九歲的浩然站在母親病床前數藥粒，11歲的他在實驗間隙畫下老槐樹，11歲的他在第999次失敗后，偷偷在筆記本上寫“婭婭的生日還有17天”。原來那些被他拆解成數據的瞬間，早就在他意識深處，釀成了最濃的酒。

而她的愛，不是催化劑，是鑰匙。

研究所的警報解除那天，陽光漫過試驗區的玻璃頂，路婭婭站在能量核心前，看著那些曾失控的銀藍色能量，溫順地鉆進她掌心，變成橘色的光。她突然懂了：x能量從不是“養料”，是“記憶的載體”，它記得浩然的掙扎，記得她的執念，最后選擇在她這里，完成一場溫柔的共生。

她開始頻繁地往巷口跑，卻從不上前。

有時是黃昏，她躲在老槐樹后，看浩然幫陳然收攤，笨手笨腳地疊著塑料布，被母親笑著敲額頭；有時是清晨，她站在公交站臺，看他背著嶄新的書包上學，書包上掛著個小熊掛件——是陳然給他買的，他說“小熊的耳朵和婭婭的辮子一樣軟”，雖然他早已不記得“婭婭”是誰。

有一次，他路過街角的糖果攤，突然停下腳步，盯著橘子糖看了很久。攤主笑著遞給他一顆：“同學，嘗嘗？”他接過來，剝開糖紙，卻沒放進嘴里，只是捏在手心，直到糖塊融化，黏住了手指，他才愣愣地笑起來：“有點甜。”

樹后的路婭婭捂住嘴，眼淚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的IQ50能算出宇宙的膨脹速度，卻算不出該如何走向那個忘了她的人。

深秋的一個周末，陳然帶著浩然去公園放風箏。風箏是只橙色的蝴蝶，線軸在浩然手里轉得歪歪扭扭，風箏剛飛起來就栽進了灌木叢。他蹲下去撿，手指被刺扎了下，沒哭，只是對著蝴蝶風箏的翅膀發呆——那翅膀上的紋路，像極了路婭婭當年離心管里的彩虹水。

“浩然，過來！”陳然在不遠處招手，手里舉著剛買的棉花糖。

他應聲站起來，轉身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公園長椅。

路婭婭坐在那里，穿著白大褂，發尾的銀灰在陽光下泛著光，手里捏著本實驗筆記，封面上畫著棵老槐樹。

四目相對的瞬間，風停了。

浩然的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疑惑，只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像看到了一首忘了詞的歌。他下意識地舉起手，手心還沾著橘子糖融化后的黏膩，對著她晃了晃，像在打招呼。

路婭婭的心臟突然跳得很快，快得像當年實驗艙里失控的指針。她看著他干凈的眼睛，突然明白：記憶會消失，但某些東西藏在比記憶更深的地方——是他第一次碰她羊角辮時的觸感，是他說“好”時的語氣，是他們一起數過的晨鈴次數，是那些被數據包裹的、沒說出口的溫柔。

這些東西，像靜流之下的回聲，總會在某個瞬間，輕輕撞一下心。

她對著他，緩緩笑了。

陽光落在她發梢，也落在他揚起的臉上。遠處，橙色的蝴蝶風箏終于掙脫了灌木叢，晃晃悠悠地飛向天空，像一顆重新亮起的星。

或許有些記憶不必找回，有些天賦不必擁有。

平凡日子里的一聲“媽媽”，街角偶然嘗到的甜味，和某個眼神交匯時的心跳——這些不算數據的東西，才是生命最該珍藏的，未被加密的答案。

等我！我會找到讓你恢復的辦法的，浩然哥，路婭婭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