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二十八年的春風,帶著料峭的寒意,卷著宮墻內的海棠花瓣,撲在張懿航臉上。他正趴在海棠樹的枝椏上,兩條小腿晃悠著,手里攥著根剛折的柳條,抽打著空中飛過的柳絮。
“懿航!快下來!”馬嘉祺的聲音從樹下傳來,帶著慣有的溫和,卻比平日多了幾分急切。他穿著月白色的常服,手里提著個食盒,仰頭望著樹上的外甥,眉頭微蹙。
張懿航把柳條往嘴里一叼,雙手抱緊樹干,哧溜一下滑到最低的枝椏,再縱身一跳,穩穩落在馬嘉祺面前的草地上。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仰起臉笑:“二舅,你看我爬得多快!比小舅舅教我的還快!”
馬嘉祺伸手替他拂去發間的花瓣,指尖觸到他發燙的額頭,無奈地搖搖頭:“剛開春就爬這么高,仔細著涼。你娘要是知道了,又該念叨了。”他打開食盒,里面是一碟蜜餞金橘,晶瑩剔透的,“知道你愛吃這個,特意讓小廚房多放了些桂花。”
張懿航抓起一顆塞進嘴里,甜絲絲的滋味漫開來,他含混不清地說:“二舅最好了。不像大舅,上次我爬假山,他罰我抄了十遍《論語》。”
“大哥那是為你好。”馬嘉祺揉了揉他的頭發,目光望向宮墻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早朝散場的鐘鳴,“你大舅如今要處理的事多,心里裝著整個寧安,咱們得懂事些。”
張懿航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眼睛一亮,指著遠處跑來的兩個身影:“五舅!六舅!”
宋亞軒和賀峻霖手拉手跑過來,兩人都穿著湖藍色的錦袍,跑起來像兩只輕快的燕子。宋亞軒手里拿著個風箏,竹骨繃著素白的絹布,上面用朱砂畫了只歪歪扭扭的老虎。“懿航,你看我們做的風箏!”他把風箏舉得高高的,臉頰因為奔跑泛起紅暈。
賀峻霖從懷里掏出個線軸,得意地晃了晃:“這線是我求工部的老師傅給的,特別結實,能放得比宮墻還高!”
張懿航立刻忘了蜜餞,拉著兩人就往空地上跑:“快放!快放!我要讓老虎飛到云彩里去!”
馬嘉祺提著食盒跟在后面,看著三個孩子在草地上瘋跑,嘴角噙著溫柔的笑。宋亞軒舉著風箏跑,賀峻霖在后面放線,張懿航在中間蹦跳著指揮,老虎風箏晃晃悠悠地升起來,剛飛過海棠樹梢就一頭栽了下來,引得三人一陣哄笑。
“肯定是五舅跑得太慢了!”張懿航叉著腰,指著宋亞軒笑。
宋亞軒臉更紅了,攥著風箏線小聲辯解:“風太亂了……”
賀峻霖立刻幫腔:“就是風的錯!等風穩了再放!”他偷偷掐了把張懿航的胳膊,擠了擠眼睛,“咱讓五舅歇會兒,我教你翻花繩?”
正鬧著,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張真源大步流星地走來,肩上扛著個半人高的箭靶,腰間還掛著個箭囊。“懿航!看三舅給你帶什么好玩的來了!”他把箭靶往地上一戳,震得草地上的花瓣都跳起來,“這是我特意讓人做的軟靶,箭頭是用海綿做的,保準傷不著人,咱爺倆比試比試?”
張懿航眼睛瞪得溜圓,扔下風箏就撲過去:“我要比!我肯定比三舅射得準!”
“嘿,這小子口氣不小!”張真源笑著從箭囊里掏出支小箭,遞給他,“拿著,三舅讓你三箭。”
馬嘉祺在一旁叮囑:“慢點射,別傷著自己。”
張懿航踮著腳把箭搭在弓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拉開,箭頭晃晃悠悠地對著靶心,松手的瞬間,箭直接扎在了靶邊的草地上。他不服氣地皺起眉,張真源已經彎弓搭箭,“嗖”的一聲,海綿箭頭穩穩地釘在靶心,引得宋亞軒和賀峻霖一陣叫好。
“三舅厲害!”張懿航拍著手喊,眼睛里滿是崇拜。
張真源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正要再說什么,忽然瞥見院墻拐角處閃過個黑影。他眉頭一皺,剛要開口,就見敖子逸從陰影里跳出來,手里還抓著只五彩斑斕的鳥。“嚇著你們了吧?”他笑得一臉狡黠,把鳥往張懿航面前一遞,“看我給你逮的什么?這叫琉璃翠,是西域進貢的,宮里都少見。”
那鳥兒撲騰著翅膀,羽毛在陽光下閃著金屬般的光澤。張懿航剛要伸手去接,就被馬嘉祺攔住了:“四弟,這鳥兒看著金貴,怕是宮里哪位娘娘的寵物,還是放了吧。”
敖子逸撇撇嘴,卻還是把鳥籠的門打開了:“算它運氣好。”琉璃翠撲棱棱飛走,他轉而拍了拍張懿航的肩膀,“走,舅舅帶你去個好地方,御膳房新來了個做糖畫的師傅,手藝絕了。”
“我也要去!”劉耀文的聲音從墻頭傳來,他扒著墻沿翻下來,動作利落得像只小猴子,手里還拿著個木雕的刀鞘,“我剛雕好的,給懿航的木劍配個鞘!”
張懿航接過刀鞘,紅松木做的,上面刻著簡單的云紋,剛好能裝下他那把小木頭劍。“謝謝小舅!”他把木劍插進鞘里,學著戲文里的將軍模樣,對著空氣比劃了兩下。
嚴浩翔不知何時也來了,手里拿著本線裝書,站在海棠樹下靜靜地看。張懿航跑過去拉他的袖子:“七舅,你也跟我們去吃糖畫吧?”
嚴浩翔合上書,露出封面上的《草木經》三個字:“我在看這個,上次教你的幾種草藥,你還記得嗎?”他指著墻角的幾株蒲公英,“那個能消炎,要是摔傷了,搗成汁敷上就不疼了。”
張懿航搖頭晃腦地說:“我記得!還有那個開紫花的,叫紫花地丁,也是治傷的!”
“不錯。”嚴浩翔點點頭,從書里抽出張紙,上面畫著幾樣點心的樣子,“這是我畫的千層糕圖樣,讓廚房做了,等會兒給你娘送去。”
正說著,丁程鑫的身影出現在月洞門口。他穿著石青色的朝服,大概是剛從宮里回來,領口還沾著點風塵。“都在呢。”他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孩子們瞬間安靜下來。
“大舅!”張懿航第一個沖過去,抱著丁程鑫的腿,把木劍舉給他看,“你看小舅給我做的鞘!”
丁程鑫彎腰摸了摸他的頭,目光掃過在場的弟弟們,最后落在馬嘉祺身上:“母后宮里的琉璃翠丟了,剛才太監來報,你們見著了嗎?”
敖子逸撓了撓頭:“剛才抓著玩了,已經放了。”
丁程鑫點點頭,沒再多問,只是道:“宮里不比府里,以后別隨便抓東西。”他轉向張懿航,“你娘讓你回去練字,別忘了。”
張懿航臉上的笑容垮下來,小聲嘟囔:“又要練字啊……”
“大舅是為你好。”丁程鑫的語氣緩和了些,從袖袋里掏出塊玉佩,羊脂白玉的,上面刻著個“安”字,“這個給你,剛才路過珍寶閣,看著適合你。”
張懿航立刻忘了練字的事,接過玉佩掛在脖子上,美滋滋地摸了又摸。
馬嘉祺走上前:“大哥,剛下朝?父皇那邊沒什么事吧?”
丁程鑫的眼神沉了沉,搖搖頭:“沒什么大事,就是邊境有些不穩。”他沒多說,轉而道,“都回屋吧,外面風大。”
眾人往正房走,張懿航拉著宋亞軒和賀峻霖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嘴里哼著宋亞軒教他的小調。宋亞軒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天上:“你們看,云彩像不像老虎?”
賀峻霖抬頭看了看:“像!比我們剛才放的風箏像多了!”
張懿航也跟著抬頭,湛藍的天上,一團白云確實像只威風凜凜的老虎,正慢悠悠地往西邊飄去。他忽然想起嚴浩翔教他的,說西邊是邊境的方向。
“大舅說邊境不穩,是不是有壞人?”他問。
宋亞軒摸了摸他的頭:“有你舅舅們在,壞人不敢來的。”
賀峻霖握緊他的手:“對,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張懿航似懂非懂地點頭,心里卻莫名有點發慌。他回頭看了眼走在后面的丁程鑫,大舅正和二舅說著什么,眉頭緊鎖,陽光照在他的朝服上,卻沒映出多少暖意。
午飯時格外熱鬧,張若昀也從翰林院回來了,一家人圍坐在圓桌旁。楊紫給張懿航夾了塊清蒸魚:“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張真源喝了口酒,大聲說:“下午我帶懿航去馬場,讓他試試那匹剛斷奶的小馬。”
敖子逸立刻接話:“我也去!我教他怎么馴馬!”
劉耀文拍著桌子:“帶上我!我給懿航當馬夫!”
馬嘉祺笑著搖頭:“你們啊,別把他慣壞了。”
丁程鑫沒怎么說話,只是偶爾給楊紫夾菜,目光時不時落在窗外。張懿航注意到,他吃飯的時候,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塊淡淡的淤青,像是被什么東西勒的。
飯后,張懿航被張若昀叫去書房練字。他趴在案上,拿著支小狼毫,在宣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寧安”兩個字。張若昀坐在一旁看書,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身上,側臉溫和。
“爹,邊境是什么樣的?”張懿航忽然問。
張若昀放下書:“邊境有很長的城墻,還有很多士兵,他們守護著寧安,不讓壞人進來。”
“像小舅教我的那樣打仗嗎?”
“差不多。”張若昀笑了笑,“但打仗很危險,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愿意打仗。”他摸了摸兒子的頭,“你大舅他們現在就在想辦法,讓邊境安穩下來。”
張懿航似懂非懂,繼續低頭寫字。寫著寫著,聽見外面傳來爭吵聲,像是宋亞軒和誰在吵架。他丟下筆就往外跑,張若昀連忙跟上。
院子里,宋亞軒紅著眼睛站在那里,對面是個穿著灰衣的太監,手里拿著個空鳥籠。“那不是我放的!”宋亞軒聲音發顫。
太監尖著嗓子說:“雜家親眼看見你抓了娘娘的琉璃翠,如今鳥沒了,你還想抵賴?”
賀峻霖擋在宋亞軒面前:“我們放的時候不知道是娘娘的!再說鳥已經飛了,你想怎么樣?”
“怎么樣?”太監冷笑一聲,“自然是跟雜家回宮里,跟娘娘說清楚!”
“住手!”丁程鑫的聲音傳來,他從外面走進來,臉色鐵青,“李公公,這點小事,何必跟小孩子計較?”
李公公見到丁程鑫,態度立刻變了,諂媚地笑:“大皇子殿下,不是雜家不給您面子,實在是淑妃娘娘心疼那鳥兒,特意讓雜家來問問。”
“此事我知道,是我讓五弟放的,要罰就罰我。”丁程鑫的語氣不容置疑。
李公公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訕訕地說:“殿下說笑了,雜家就是來問問情況,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那雜家回去跟娘娘說一聲便是。”他看了宋亞軒一眼,眼神陰鷙,轉身灰溜溜地走了。
宋亞軒眼圈更紅了:“大哥,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丁程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離那些太監遠些。”他的目光落在院墻上,那里有個剛被人踩過的腳印,顯然剛才李公公一直在墻外偷看。
張懿航跑到宋亞軒身邊:“五舅,你別難過,我把大舅給我的玉佩送給你!”他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來,往宋亞軒手里塞。
宋亞軒沒接,只是揉了揉他的頭發,勉強笑了笑:“舅不要,懿航自己留著。”
賀峻霖拉了拉宋亞軒的袖子:“咱們去放風箏吧,風穩了。”
兩人轉身離開,背影看著有些單薄。丁程鑫望著他們的背影,又看了看李公公消失的方向,眉頭皺得更緊了。
張若昀走上前,低聲道:“這李公公是淑妃的心腹,最近在宮里很是得意。”
丁程鑫“嗯”了一聲,沒多說,只是道:“讓孩子們都回屋吧,別在外面玩了。”
那天下午,誰都沒再提去馬場的事。宋亞軒和賀峻霖躲在房間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張懿航想去安慰他們,被馬嘉祺攔住了:“讓你五舅六舅靜靜,他們沒事的。”
張真源和敖子逸在院子里劈柴,斧頭劈在木頭上的聲音悶悶的。劉耀文坐在臺階上,一遍遍地打磨他的木雕刀。嚴浩翔還在看他的《草木經》,只是翻書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些。
張懿航坐在海棠樹下,手里拿著那把木劍,忽然覺得院子里靜得可怕。風穿過回廊,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有人在哭。他抬頭看天,那朵像老虎的云彩早就不見了,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晚飯時,宋亞軒和賀峻霖出來了,兩人眼睛都有點腫,但還是強笑著給張懿航夾菜。丁程鑫說宮里還有事,沒留下來吃飯,走的時候,張懿航看見他身后跟著兩個侍衛,都是生面孔。
睡前,楊紫來給張懿航蓋被子。他拉著母親的手:“娘,宮里的人是不是都很壞?”
楊紫愣了一下,溫柔地說:“不是的,只是有些人比較兇,但大多數人都是好的。就像你舅舅們,他們都會保護我們的。”
“那大舅手腕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楊紫的眼神暗了暗,摸了摸他的頭:“那是你大舅處理公務時不小心碰的,過幾天就好了。”她替他掖好被角,“快睡吧,明天舅舅們還帶你玩。”
張懿航閉上眼睛,腦子里卻全是白天的事。李公公陰鷙的眼神,大舅緊鎖的眉頭,五舅紅紅的眼睛,還有那朵消失的老虎云彩。他忽然覺得,寧安的春天,好像沒有看上去那么暖和。
窗外,海棠花瓣被風吹落,飄在窗臺上,像一層薄薄的雪。遠處傳來打更人的聲音,“咚——咚——”,一共敲了七下。
張懿航翻了個身,看見月光從窗縫里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把冰冷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