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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代價,心頭靈血

意識,如同沉溺于無盡深海的旅人,掙扎著,從那片冰冷、死寂的黑暗中緩緩浮起。

鼻尖,傳來一股久違的、混合著泥土與青草的芬芳。

耳邊,是微風(fēng)拂過山谷時,那溫柔的、沙沙的聲響。

陸明猛然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礦洞那令人窒息的、堅硬的巖壁,而是一線被繁茂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溫暖的天光。

他還活著。

他第一時間并未慶幸生還,而是如同一頭受了重傷、剛剛逃出陷阱的野獸,警惕地、貪婪地環(huán)顧著四周。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幽靜得仿佛世外桃源般的美麗山谷。

不遠處的古樹下,那個在昏迷前看到的素衣少女,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器。

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一股源于神魂深處的、被強行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那場與鷹鉤鼻妖修的“玄微之契”雖然成功,但過程之兇險,代價之沉重,遠超他的想象。此刻,他的神魂,就像一件布滿了裂紋的瓷器,稍有外力,便會徹底崩碎。

體內(nèi)的法力,更是十不存一,丹田氣海之中,一片干涸。

他掙扎著坐起,開始以手藝人獨有的、近乎偏執(zhí)的嚴謹,檢查著自己的狀況。

第一件事,儲物袋還在,里面的東西,一件沒少。

他將神念探入,那枚記錄了趙家與妖族獻祭畫面的“留影符”,正安靜地躺在角落,散發(fā)著微弱的靈光。

這是足以掀翻趙家,甚至震動整個臨落坊市的……鐵證。

也是懸在他頭頂?shù)摹⒆钿h利的一把刀。

第二件事,他將心神沉入識海。

那面伴隨他穿越而來的【玄微鏡】,依舊懸浮于識海中央,鏡面上的裂紋似乎并未增多,只是光澤比之前黯淡了許多。

而在鏡子的下方,一團被無數(shù)金色法則鎖鏈捆綁的、充滿了暴戾與不甘氣息的黑色妖魂,正在瘋狂地掙扎、咆哮。

正是那個鷹鉤鼻妖修的妖魂。

他如今,成了陸明識海中最危險的、同時也是一個……囚徒。

這妖魂,本就是一個高濃度的,奪舍占用鷹鉤鼻妖獸的無主魂體。

脫離了實體,會更狂暴和兇險。

對陸明而言,它仍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是奇兵;用不好,便是自焚的烈火。

“安靜點。”陸明在識海中,發(fā)出一道冰冷的指令。

那妖魂掙扎得更厲害了。

“我說,安靜點!”陸明催動了與【玄微鏡】相連的“玄微之契”。

金色的法則鎖鏈驟然收緊,妖魂發(fā)出一聲無聲的、痛苦到極致的哀嚎,瞬間萎靡了下去,再不敢有絲毫異動。

很好。

陸明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絲掌控強者生死的快意。

他為這妖魂,賜下了第一個代號。

“從今往后,你便叫……魂右。”

因為他,已經(jīng)幻想著對方,始終站在自己的右邊。

做完這一切,陸明才將目光,投向了山谷中央,那個昏迷不醒的素衣少女。

他掙扎著,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他必須弄清楚,這個在他生死一瞬之際,出現(xiàn)在這片神秘山谷中的少女,究竟是敵是友,是機緣,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少女的容顏。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近乎于“道”的美麗。肌膚勝雪,眉如遠山,雙目雖閉,卻依舊能讓人想象出,若是睜開,該是何等的顧盼生輝。

但她的臉色,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陸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將一絲自己那所剩無幾的法力,探入她體內(nèi)。

隨即,他臉色一變。

少女的體內(nèi),竟有兩股截然相反、卻又同樣強大的靈力,在瘋狂地沖突、交戰(zhàn)。

一股,清冷如月,帶著一股孤傲的、屬于妖的寒意。

另一股,卻霸道如火,充滿了人族修士功法獨有的、剛猛熾烈的氣息。

這兩股力量,如兩條互不相容的巨龍,在少女那脆弱的經(jīng)脈中,互相撕咬,互相沖撞。

她體內(nèi)的兩股力量正在互相撕扯,生命力就這么一絲一縷地被抽走,眼看著人就要不行了。

“半妖?”一個詞兒從陸明腦子里蹦了出來。他以前在些雜七雜八的古書上看過,說是人和妖生下的崽,有那么一丁點可能,會同時有兩邊的血脈。

但這種混血,注定一輩子都要被身體里沖突的力量折磨,沒一個能活得長久。看這姑娘的樣子,八成就是了。

陸明眉頭擰得更緊了。他盯著女孩那張痛到扭曲的臉,心里那股子“見不得東西殘破”的工匠臭脾氣又上來了。

他從兜里摸出一顆備用的“回春丹”,成色很不錯,想著給她喂下去。這丹藥的藥性不猛,最適合調(diào)理身體,吊住一口氣。

丹藥剛喂進那姑娘嘴里,還沒等陸明松口氣,她身上那股子邪門的妖力突然就炸了。

一股寒氣從她身上猛地沖出來,跟冰刀子似的,刮得人骨頭縫都疼。地上的野草沾上點邊,眨眼就結(jié)了層白霜,然后“噼里啪啦”碎成了冰渣子。

更邪門的是,不遠處那把斷了弦的破琴,自己“錚”地響了一聲,那聲音跟催命的調(diào)子似的,直接鉆進了陸明的腦子里。

陸明本來就受了傷,魂兒都快散了,被這一下,整個人跟挨了一記悶錘似的,往后踉蹌了好幾步,“噗”地噴出一口血來。

他腦子里嗡嗡的,一時半會兒什么也想不起來,就一個念頭:完了,這回踢到鐵板了。自己那套救人的法子,用在這姑娘身上,比砒霜還毒。

這傷,沒法救。

陸明瞧著地上的血,又瞧了瞧那姑娘。她身上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薄冰,氣兒也越來越弱,眼看就要沒命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跟他有仇的破琴上。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從礦洞里爬出來,就像剛出了狼窩,又進了虎口,一腳踩進了一個更大的坑里。這個坑,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全是甩不掉的麻煩。

他拖著快散架的身子,走到一邊,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神卻越來越亮,透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

他心里清楚,救這姑娘,其實就是救自己。想活命,就得學(xué)點新本事,能治這種邪門傷的本事。

“這買賣……虧了。”他低聲罵了一句,像是在嘲笑自己。

只不過,這次虧掉的“本錢”,得拿煉丹的手藝賺回來。

山谷里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聲在耳朵邊上打轉(zhuǎn)。

陸明沒動,也沒急著去看那姑娘的死活。

他覺著自己就是個手藝人,手藝人干活,有個規(guī)矩——先得把自個兒的地盤弄利索了,不然心里不踏實。

他拖著發(fā)沉的身體,先繞著山谷忙活起來。

在唯一的進出口埋了張“地刺符”,又在兩邊的山壁上,偷偷刻了幾個能讓石頭掉下來的咒文。

忙完這些,他才稍微松了口氣,找了塊干凈石頭盤腿坐下,準(zhǔn)備歇口氣。

就在這時,他空蕩蕩的袖口里,突然鉆出個毛茸茸的黑腦袋,把他嚇了一跳。這家伙,什么時候鉆進來的?

正是那只神出鬼沒的老貓。它輕巧地跳到陸明的肩膀上,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那雙綠眼睛瞥了一眼遠處被冰霜蓋住的姑娘,用它那副招牌的、讓人想揍它的公鴨嗓,懶洋洋地開了口:

“喵的,麻煩。”

“又撿回來一個虧錢的。”

陸明早已習(xí)慣了它的毒舌,疑惑它的突然出現(xiàn)之余,便隨手將它掀在一邊。

然后將心神,沉入了識海之中。

他要向【玄微鏡】這臺唯一的“超級計算機”,正式發(fā)問。

“如何,救治此人?”

識海中,那面古老的青銅鏡微微一顫,鏡面上開始有模糊的、流光般的字跡緩緩浮現(xiàn)。

【玄微鏡】的光芒,籠罩向山谷中央的少女。

數(shù)息之后,一行清晰的診斷結(jié)果,呈現(xiàn)在陸明眼前。

【診斷目標(biāo):完璧之身。】

完璧之身?

誰要你診斷這個了?

【病癥:體內(nèi)人、妖兩種靈力屬性相克,呈陰陽逆亂之勢。神魂因長期沖突而受損,瀕臨潰散,已陷入假死之境。】

【警告:常規(guī)丹藥、符箓,皆會打破其體內(nèi)脆弱的平衡,加速其神魂潰散。】

診斷結(jié)果,與陸明的猜測,大同小異。

但緊接著,鏡面上浮現(xiàn)出的新字跡,卻讓陸明的呼吸,為之一滯。

【檢測到未知疑難雜癥,符合開啟新功能條件……】

【新功能開啟:基礎(chǔ)丹法推演。】

來了!

陸明的心,猛地一跳。

然而,還不等他高興,另一行朱紅色的、仿佛由鮮血寫就的冰冷文字,緩緩浮現(xiàn),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來自于更高層級法則的規(guī)則之力。

【推演代價:一滴宿主心頭靈血。】

心頭……靈血?

陸明的心,猛地一沉。

這與普通的精血,截然不同。

修士的精血,損耗了,可以通過丹藥、天材地寶,慢慢彌補回來。

但心頭靈血,乃是修士生命本源之所在,關(guān)乎著一個人的潛力、氣運、乃至與天道法則的親和度。

損耗一滴,輕則潛力受損,此生再難有寸進;重則氣運衰敗,從此霉運纏身,喝口涼水都可能被嗆死。

這是【玄微鏡】第一次,向他索要如此高昂的、近乎于“透支未來”的代價。

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甚至連是敵是友都未曾分明的神秘女子,付出如此代價,值得嗎?

陸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值。

這完全不符合他一貫的、凡事以“穩(wěn)”為先的行事準(zhǔn)則。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一個在修仙界苦苦掙扎、想活下去的凡人。

他緩緩睜開眼,回頭,看了一眼遠處那道被冰霜覆蓋的、孤獨而又脆弱的身影。

少女依舊在昏迷,但那好看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不知為何,陸明想起了,當(dāng)日在百符閣中,那個同樣白衣勝雪的少女,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野路子”,笨拙地、執(zhí)著地,去煉制自己完全不擅長的丹藥。

如今,一個更無助的、瀕臨死亡的生命,就躺在他的面前。

救,還是不救?

“媽的。”

陸明低聲罵了一句,像是在罵那個少女,又像是在罵自己。

“賭了!”

他眼神一定,再次將心神沉入識海,以一種決絕的、不留后路的意志,對著那行血紅的文字,選擇了【確認支付】!

在他做出選擇的瞬間,一股源于生命本源的、難以言喻的巨大虛弱感,傳遍了四肢百骸。

遠比失去普通精血,要痛苦百倍!

他感覺自己與這方天地的聯(lián)系,仿佛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地扯斷了一絲。

而作為回報。

識海之中,那面古老的【玄微鏡】,在吸收了他這滴心頭靈血之后,光芒大盛!

鏡面上,那幾道最核心的裂紋,竟肉眼可見地,愈合了一絲。

【玄微鏡解析度提升至2.0%!】

緊接著,一副無比復(fù)雜、玄奧,充滿了陰陽相濟、冰火同源之道的丹方,連同其所有聞所未聞的煉制手法,如同一篇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文章,清晰地、完整地,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丹方名稱:冰火同源丹(殘)】

【核心藥理:以至陰化至陽,以至陽融至陰,陰陽相濟,方可破而后立,重塑道基。】

【所需主藥:三葉冰晶草、赤陽木、九幽玄參……】

看到“九幽玄參”四個字,陸明的心,又沉了下去。

魂右的記憶中,有關(guān)于此物的記載。

這,是煉制傳說中的“筑基丹”,最核心的一味主藥。

其價值,無法用靈石來衡量。

縱觀整個南山洲,恐怕也只有在臨落坊市最大的地下黑市——“暗河集”,那一年一度的年度拍賣會上,才有可能出現(xiàn)。

想要得到它,必須擁有龐大的財力,與……一個足以踏入那場拍賣會的、有分量的身份。

陸明感受著身體那陣陣傳來的虛弱感,看著那張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丹方,臉上卻沒有半分退縮。

他將那件還帶著自己體溫的法袍,輕輕地蓋在了少女的身上。

隨即,他走到一旁,在那塊被他當(dāng)做臨時工作臺的石板上,用自己的指甲,重重地、深深地,刻下了新的一道劃痕。

“再試……最后一次。”

他要試的,是在這絕境中,為她,也為自己,煉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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