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鬼地方?
眼前一抹黑,耳朵里死寂一片。不,陸明已經沒有了眼睛和耳朵,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時間、空間,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消失了。
只有混亂。無數個暴虐、瘋狂的念頭,像決堤的洪水,從四面八方沖刷著他的意識,要將他最后剩下的一點神魂撕成碎片,嚼爛了吞下去。
神魂正在被硬生生地扯開!那種被碾成粉末,又被強行捏合在一起的劇痛,反復上演,沒有盡頭。
就在這無邊混亂的深處,兩團血色的光亮了起來,像兩盞高高掛起的燈籠。
一尊大到沒譜的妖魂,就盤踞在那里,猙獰的面孔上,那雙血燈籠似的眼睛,正毫無感情地俯視著他。就是那個鷹鉤鼻!這是他的妖魂本體!
在這東西面前,陸明感覺自己連塵埃都算不上。光是被它這么盯著,神魂就幾乎要當場崩潰。
可就在這一觸即潰的關頭,在他和那恐怖妖魂之間,【玄微鏡】的影子浮現了出來。
它不再是那面破舊的銅鏡,而是一團純粹的光影,安靜地懸浮著。鏡面上那幾道深深的裂紋里,正有金色的光芒,一點點地滲出來,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古老得可怕的氣息。
“玄微之契”,動了。
一道金色的鎖鏈,由數不清的神秘符文擰成,猛地從鏡心射出!
那鎖鏈仿佛就是“契約”這兩個字本身,它一出現,就成了這片混亂世界里唯一的規矩,像一條活過來的金龍,跨越了距離,朝著那巨大的妖魂猛撲過去!
“吼——!”
妖魂在無聲地咆哮,整個意識深淵都在這憤怒的意志下瘋狂震顫。
它的咆哮,沒有聲音,卻化作了實質的精神風暴,在這片意識海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它瘋狂地掙扎著,每一次扭動,都讓陸明的識海,這片剛剛形成的戰場,地動山搖,幾欲崩潰。
劇痛!
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源于靈魂最深處的劇痛,潮水般地涌來,幾乎要將陸明的意識徹底撕裂。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退,就是萬劫不復。
他死死地守著靈臺最后的一絲清明,將自己所有的心神,都用來維持那道看起來隨時可能崩斷的法則鎖鏈的穩定。
這已經不是技巧的比拼,也不是修為的對抗。
這是一場最純粹的意志力的戰爭。
現實世界中,那條狹窄的礦道之內。
鷹鉤鼻妖修的身體,保持著前撲的姿勢,僵在了原地,距離陸明的面門,已不足三寸。
他那鋒利的、足以撕裂精鐵的指甲,幾乎已經觸碰到了陸明的皮膚。
但他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他七竅之中,不斷有黑色的血液滲出,臉上的表情,在極致的驚恐、憤怒、迷茫之間,飛速地切換著,顯然,也陷入了這場神魂層面的生死大戰。
追到洞口的那幾名趙家長老,看到這詭異的一幕,都驚疑不定地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識海之內,戰況已至最兇險的關頭。
那妖魂的力量,遠超陸明的想象。它畢竟是筑基級別的強大存在,神魂的凝練程度,遠非陸明可比。
法則鎖鏈之上,已然出現了一道道細微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碎。
陸明感覺自己的神魂,也如同一件被過度使用的瓷器,即將被徹底碾碎。
意識,開始模糊……
“不!”
“我不能死在這里!”
“我還沒……活夠!”
在強烈的求生欲刺激下,陸明做出了最后的掙扎。
他竟開始將自己這一生所學,那關于丹、符、器、陣的所有理解,那屬于手藝人的、最純粹的執念,全部化作一道道微小的、卻又無比堅韌的精神烙印,不要錢似的,打入那道搖搖欲墜的法則鎖鏈之中。
他試圖用自己對“道”的理解,去修補、去加固這道代表著“契約”的法則。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然而,這終究只是杯水車薪。
鎖鏈上的裂痕,越來越大。
陸明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意識,墜入永恒黑暗的最后一刻。
遠在百里之外,臨落坊市,那座他親手布下層層陣法的小院之中。
一只蜷縮在角落里、正抱著一條小魚干睡得口水橫流的黑貓,突然不耐煩地,睜開了它那雙碧綠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它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喵的,真麻煩。”
它伸出自己那毛茸茸的、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爪子,對著黑霧礦洞的方向,虛虛地、隨意地,拍了一下。
就是這輕描淡寫的一下。
遠在百里之外,礦洞深處,陸明那即將徹底崩碎的識海之內。
那根已然瀕臨極限、即將斷裂的法則鎖鏈之上,突然,毫無征兆地,多出了一枚微不可見的、卻又栩栩如生的……貓爪印。
這枚小小的貓爪印,仿佛蘊含著某種言出法隨的、至高無上的天地至理,竟成了妖修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
鷹鉤鼻妖修那龐大的妖魂,發出一聲充滿了不甘與恐懼的、最后的悲鳴。
它那萬丈的身軀,竟被這枚小小的貓爪印,硬生生地,按得寸寸碎裂。
隨即,那道金色的法則鎖鏈光芒大放,如同一條貪婪的巨蟒,將那破碎的妖魂,連同其所有的記憶與力量,盡數拖入了【玄微鏡】的虛影之中。
契約,成了!
現實世界中,鷹鉤鼻妖修那僵直的身體,猛然一顫,隨即,如同失去了所有骨頭般,軟軟地跪倒在地。
他眼神中的所有兇光與神采,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源于靈魂最深處的、絕對的恐懼與臣服。
陸明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神魂的劇痛讓他幾乎要立刻昏厥過去,但他成功了。
他贏了這場九死一生的豪賭。
他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生死已由他掌控的妖修,也沒有去看洞口外那些早已被嚇呆的趙家長老。
他轉身,用盡最后的一絲力氣,一拳,狠狠地轟在了身后那堵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巖壁之上。
巖壁,應聲而碎。
露出了后面一條狹窄、向上、深不知鬼的古老秘道。
這是剛才在神魂對抗的瀕死瞬間,【玄微鏡】在吞噬了妖魂的部分力量后,自行運轉,為他解析出的、唯一的一條生路。
他踉蹌著,一步一步地,走入了秘道之中。
身后,是轟然倒塌的巨石,徹底封死了來路,也隔絕了所有的追兵。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條黑暗的秘道中走了多久,一天,兩天,還是更久。
當一縷久違的、刺眼的光芒,從前方射入眼中時,他那根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徹底松懈。
他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倒在了出口之處。
在他徹底失去意識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
一片他從未見過的、開滿了不知名野花的、無比幽靜的美麗山谷。
谷中,一棵巨大的、不知名的古樹之下,靜靜地躺著一個身穿素衣的少女。
她雙目緊閉,容顏絕世,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在她的身旁,還靜靜地,放著一架斷了弦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