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墟的玉蘭花開得沸沸揚揚的消息，終究還是像長信宮檐角的風鈴，在風里蕩了又蕩，纏得人心里發癢。

沈清寒的傷徹底好了，只是肩窩那道被魔后利爪撕開的疤，終究沒能淡去，像朵暗紅的花，落在月白的衣袍下，藏著不肯示人的溫柔。

那日清晨，我正對著銅鏡綰發，他忽然從身后走來，指尖捻起一支玉蘭簪——是他尋遍仙山，用昆侖玉新雕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般的光澤。

“師尊幫你。”他的氣息拂過耳畔，帶著松針的清冽。

玉簪插進發髻的瞬間，鏡里的兩個人影忽然就重疊了。我望著他映在鏡中的眼，琉璃色的眸子里盛著晨光，也盛著我，忽然就想起青玄師兄說的，三百年前他也是這樣，為靈汐描眉，為她簪花。

“在想什么？”他低頭，吻落在我發頂。

“在想，”我轉過身，指尖輕輕觸過他肩窩的疤，“昆侖的花，是不是真的等了三百年才開。”

他握住我的手，貼在唇邊輕輕呵氣：“或許不是花在等，是人在等。”

三日后，我們終究還是去了昆侖。

不是御劍飛去的，是一步步走的。沈清寒說，有些路要慢慢走，才能記牢。我們踩著初融的雪水，聽著冰棱墜落的脆響，看沿途的枯草里冒出嫩綠的芽，像極了我們藏不住的心事。

越靠近昆侖墟，空氣里的花香就越濃。到了山門時，漫山遍野的玉蘭花正開得熱烈，白的像雪，粉的像霞，風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鋪了滿地的溫柔。

有仙門弟子認出我們，驚得手里的法器都掉了。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涌來——

“那不是沈仙尊嗎？他怎么會帶個女子來？”

“聽說那是他徒弟，還是魔族余孽……”

“嘖嘖，真是罔顧仙規，不怕天打雷劈嗎？”

沈清寒握著我的手忽然收緊，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我仰頭看他，卻見他眸色平靜，只低頭對我笑了笑：“別怕。”

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我們走到昆侖墟最高的那棵玉蘭樹下。樹干上刻著模糊的字，仔細看，竟是三百年前的筆跡——“清寒”、“靈汐”，旁邊還有朵歪歪扭扭的玉蘭花。

“是我刻的。”沈清寒的指尖撫過那些字，聲音輕得像嘆息，“那時總以為，日子還長。”

我忽然從袖中摸出母親留下的那半張字條，小心翼翼地展開。陽光透過花瓣落在紙上，“昆侖雪化時，玉蘭自歸來”幾個字，竟與樹干上的筆跡隱隱相合。

沈清寒的呼吸猛地頓住。

“娘說，她當年假意投誠，是為了查清魔族內部的陰謀——有老魔想借她的手，引您入圈套，再用禁術抽取您的仙骨，顛覆仙界。”我聲音發顫，“她刺傷您后，本想悄悄回來，卻被魔后察覺，囚在了魔域最深處，直到臨終前才托人將字條送出……”

那些被歲月掩埋的真相，終于在漫天玉蘭花香里，一點點拼湊完整。

他忽然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像要將我揉進骨血里。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像壓抑了三百年的嗚咽，終于找到了出口。

“她沒有騙我……”他反復呢喃，聲音里全是劫后余生的顫抖，“她真的……回來了。”

風卷起漫天花瓣，落在我們發間、肩頭，像一場遲來的雪。我忽然明白，他說的“她回來了”，不止是靈汐，更是那個三百年前在雪地里等花開的少年，終于走出了漫長的寒冬。

從昆侖回來后，仙界的流言漸漸少了。聽說天帝在看到昆侖墟的玉蘭花開時，沉默了很久，終究沒再降罪。青玄師兄說，是那些花瓣飄進了凌霄殿，落在了天帝案頭那本積灰的《仙規》上，像在替誰求情。

長信宮的丹爐里，開始常年煨著甜粥。沈清寒說，凡間的煙火氣其實不燙，暖得很。他教我練劍時，再也不會躲躲閃閃，掌心相觸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有一次，我在藥房搗藥，他忽然從身后環住我，下巴擱在我肩上，聲音悶悶的：“慕瑤，以后不許再擋在我身前。”

“那師尊也不許再替我受傷。”我轉過身，踮腳吻他的唇，“要疼，一起疼。”

他笑著點頭，眼里的光比昆侖的花開得還要盛。

那日傍晚，我坐在殿前的石階上，看沈清寒在院中練劍。月白色的衣袍在夕陽里翻飛，劍光掠過之處，竟有細小的花瓣憑空落下——是他用靈力催開的玉蘭花，一朵又一朵，落在我伸出的手心里。

“師尊，”我捧著滿手的花瓣笑，“你看，長信宮也開花了。”

他收劍走來，在我身邊坐下，握住我捧著花瓣的手。暮色漫上來，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株纏繞著生長的玉蘭，根在土里交握，花在風里相擁。

遠處的天際，最后一縷霞光落在長信宮的檐角，將那層三百年未化的霜，染成了溫暖的金色。

我知道，往后的日子里，或許還會有風雨，還會有阻礙，但只要身邊有他，有這滿院的花香，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為愛這回事，從來不是劫，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