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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鉤子上的糖

厲燼川守了整宿。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眼下的青黑上投下細碎的陰影。蘇晚意醒時,他正握著她的手腕,指腹貼在她的脈搏上,像在確認某種失而復得的存在。

“醒了?”他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起身時帶倒了椅腿,發出“哐當”一聲,驚得蘇晚意睫毛顫了顫。

她沒看他,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樹上——醫院的后院竟也有棵槐樹,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極了老宅墻外的那棵。

“想吃點什么?”厲燼川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我讓張媽燉了小米粥,溫的。”

蘇晚意沒應聲,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床單上的褶皺。那里還留著昨晚的痕跡——蘇清媛被厲燼川吼著趕出去時,保溫桶摔在地上,褐色的湯漬濺在白床單上,像塊洗不掉的疤。

“醫生說你得吃點流食。”厲燼川把保溫桶打開,小米粥的香氣漫開來,混著消毒水的味道,竟生出點煙火氣。他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遞到她嘴邊,“不燙了。”

蘇晚意偏過頭,避開那勺粥:“不用。”

“晚意。”厲燼川的手僵在半空,粥勺里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別跟自己過不去。”

“我沒有。”她終于抬眼看他,眼底蒙著層霧,“厲總,你沒必要這樣。”

“有必要。”他把粥勺放回碗里,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石頭,“十年前槐樹下,你把桂花糖塞給我時,怎么沒說‘沒必要’?”

蘇晚意的呼吸猛地一滯。

那是她藏了十年的鉤子,被他親手拽了出來。糖紙的脆響、他掌心的溫度、槐花落進他發間的樣子……那些被她死死摁在心底的碎片,突然涌上來,嗆得她眼眶發酸。

“我忘了。”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人老了,記性不好。”

“我沒忘。”厲燼川的聲音帶著點急切,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輕輕放在她枕邊——是枚用紅繩串著的玉墜碎片,邊緣被磨得光滑,缺角的弧度正好能和她掉在倉庫的那半枚合上。

“這是我當年留的那半枚。”他看著她,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十年前你說‘等你回來就拼起來’,我等了十年,拼錯了人,可碎片一直帶在身上。”

蘇晚意的指尖碰到那碎片,冰涼的玉質燙得她縮回手。

像被火燎了似的。

“厲總,”她吸了口氣,聲音發緊,“你知道嗎?化療的時候,嘴里總是苦的。”

厲燼川的動作頓住了。

“我找遍了藥店,想買點桂花糖,可都不是當年的味道。”她笑了笑,那笑意卻像冰碴子,“后來才想明白,不是糖變了,是吃糖的人,早就不是當年的樣子了。”

她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點殘忍的清醒:“你懷念的,不過是十年前的影子。現在的我,渾身是病,滿心是刺,配不上你的‘彌補’。”

“不是的……”厲燼川想反駁,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秦峰推門進來,臉色凝重地遞過一份文件:“厲總,查到了。”

文件袋上沾著點濕痕,像是被雨水打濕過。厲燼川打開,里面是幾張泛黃的照片——十歲的蘇清媛站在槐樹下,手里拿著枚玉墜碎片,旁邊站著個陌生男人,正往她手里塞錢。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蘇家二小姐今日不在,大小姐代領。”

時間是十年前的秋天,正是他離開的那天。

厲燼川的手指捏著照片,指節泛白,紙張被他攥得發皺。原來蘇清媛的“偶遇”是設計好的,她手里的玉墜是買來的,連那句“等你回來”,都是偷來的臺詞。

而他像個傻子,被蒙在鼓里十年,把豺狼當珍寶,把明珠踩進泥里。

“還有這個。”秦峰又遞過個錄音筆,按下播放鍵,里面傳出蘇清媛的聲音,帶著得意的笑:“……她以為藏著那半枚玉墜有用?厲燼川心里只有我!等她病死了,蘇家的東西、厲燼川的人,全都是我的……”

錄音戛然而止。

病房里靜得能聽見輸液管滴水的聲音。

蘇晚意的臉白得像紙,她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了。連她藏在鐵盒最底層的玉墜、連她沒說出口的掙扎、連她這點茍延殘喘的日子,都被攤開在他面前。

這鉤子太痛了,痛得她想蜷縮起來,再也不睜開眼。

“蘇清媛呢?”厲燼川的聲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

“已經控制住了,在樓下等著。”秦峰低聲道。

厲燼川沒動,目光落在蘇晚意蒼白的臉上。她閉著眼,睫毛上沾著點濕意,像只受傷的蝶,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他突然明白,懲罰蘇清媛很容易,可她心里的那道疤,怎么補?

“讓她滾。”厲燼川突然說。

秦峰愣了一下:“厲總?”

“我說,讓她滾。”他重復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欠的,我會讓她一點點還。但現在,我不想讓任何臟東西,臟了晚意的眼。”

秦峰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病房里又剩下他們兩個人。

厲燼川重新坐下,握住蘇晚意沒輸液的那只手,這次她沒躲。他的掌心很熱,燙得她指尖發麻。

“晚意,”他看著她,眼底是化不開的愧疚,“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但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他從口袋里掏出顆糖,糖紙是熟悉的橘黃色,上面印著“桂花味”三個字。

“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這種老牌子。”他剝開糖紙,把糖輕輕放在她唇邊,“嘗嘗?就當……就當給我個贖罪的開始。”

蘇晚意的睫毛顫了顫。

桂花糖的甜香漫開來,像十年前的風,突然撞進心里。她張了張嘴,沒咬下去,也沒躲開。

糖就抵在她唇邊,像個懸而未決的鉤子。

窗外的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陽光透過葉縫落在糖紙上,閃著細碎的光。

她不知道該不該咬下去。

也不知道,這遲到了十年的甜,能不能蓋住那些滲進骨頭里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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