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糖的甜香在空氣里彌漫,像一張溫柔的網,輕輕罩住了病房里的沉默。
蘇晚意盯著那枚抵在唇邊的糖,橘黃色的糖紙被陽光照得透亮,能隱約看到里面琥珀色的糖塊。十年前的味道突然變得具體,混著化療后的苦味,在舌尖上翻涌。
她沒張嘴,也沒躲開。
厲燼川的手僵在半空,掌心沁出薄汗。他能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拂過糖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在猶豫。
這猶豫像根細針,輕輕刺了他一下,不疼,卻讓他心臟發緊。
“不想吃就算了。”他輕聲說,想把糖收回來,手腕卻被蘇晚意輕輕按住了。
她的指尖很涼,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蘇晚意緩緩張開嘴,咬住了那枚糖。
桂花的甜瞬間在口腔里炸開,帶著點黏膩的糊味,和記憶里的味道并不完全一樣,卻讓她眼眶猛地一熱?;煄淼目诳啾粔合氯ヒ恍?,可心里的澀味卻更濃了——這甜來得太晚,像裹著糖衣的藥,甜過之后,是更沉的苦。
厲燼川看著她含住糖的樣子,緊繃的神經突然松了些,眼底涌上點近乎卑微的欣喜。他剛想說什么,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
是卑微的電話,語氣急促:“厲總,不好了!網上突然爆出蘇小姐……哦不,是蘇晚意小姐的病歷,說她故意隱瞞病情接近您,還說……還說您為了她要和蘇清媛解除婚約!”
厲燼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查源頭?!?
“已經在查了,但是……”助理的聲音頓了頓,“蘇清媛小姐剛才召開了記者會,說您是被蘇晚意用苦肉計迷惑了,還哭著展示了她脖子上的玉墜,說那是您當年送的定情信物……”
“蠢貨。”厲燼川低聲罵了句,掛斷電話時,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蘇晚意含著糖,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突然笑了笑,聲音含混不清:“看,麻煩來了?!?
“不關你的事。”厲燼川立刻道,“我會處理好?!?
“怎么不關我的事?”她把糖從嘴里拿出來,糖塊已經化了一半,黏在指尖上,“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厲總為了一個‘病秧子’要拋棄未婚妻了。他們會說我心機重,說我不要臉,就像當年蘇家倒了的時候一樣。”
她頓了頓,看著指尖的糖漬:“厲總,你確定還要蹚這渾水嗎?”
厲燼川沒說話,只是從桌上抽了張紙巾,輕輕擦去她指尖的糖漬。他的動作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晚意,”他抬起眼,目光堅定,“十年前我沒護住你,十年后,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拿出手機,點開錄音筆里的音頻,直接撥給了公司公關部:“把這個發出去,再加一句——厲氏集團總裁厲燼川,與蘇清媛女士無任何婚約關系,此前為識人不清,深表歉意。另,本人將全力支持蘇晚意女士的治療,相關費用由厲氏承擔?!?
電話那頭的公關總監愣了半天,才顫聲應下。
蘇晚意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她以為他會猶豫,會權衡利弊,畢竟厲氏的股價經不起這樣的風波。可他做得這樣干脆,像斬斷一截腐爛的枝椏,毫不猶豫。
“你沒必要……”
“有必要。”厲燼川打斷她,把手機放回口袋,“這是我欠你的?!?
他剛說完,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手里拿著檢查報告:“蘇小姐,你的復查結果出來了。”
醫生的表情有些凝重:“癌細胞的擴散速度比預想中快,建議盡快安排手術?!?
蘇晚意的臉色瞬間白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當“手術”兩個字真的從醫生嘴里說出來時,她還是忍不住攥緊了床單。她不怕疼,可她怕……怕手術臺上再也醒不過來,怕連這點茍延殘喘的日子,都成了奢望。
厲燼川的臉色也沉了下去:“手術成功率有多少?”
“早期胃癌的手術成功率在80%以上,但蘇小姐的情況比較特殊,長期營養不良加上情緒不穩定,風險會高一些。”醫生看著報告,“最好能盡快確定手術日期,拖得越久,風險越大?!?
厲燼川看向蘇晚意,她低著頭,長發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只有肩膀在微微發抖。
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
“我不做。”蘇晚意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沒錢,也不想欠你的。”
“錢不是問題!”厲燼川立刻道,“所有費用我來出,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好好配合治療……”
“不是錢的事?!碧K晚意抬起頭,眼底泛紅,卻倔強地沒讓眼淚掉下來,“厲燼川,你以為一場手術就能抵消所有事嗎?十年前你轉身離開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有今天?蘇家破產的時候,你幫著蘇清媛打壓我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有今天?”
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像積攢了十年的雨水,終于決堤:“你現在想當救世主了?可我不需要!我的命,我自己說了算!”
她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血珠瞬間涌了出來。
“晚意!”厲燼川慌忙去按住她的手,卻被她用力推開。
“你走!”她指著門口,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我不想看見你!你走啊!”
醫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按住她:“蘇小姐,你冷靜點!拔針很危險!”
病房里一片混亂。
厲燼川看著她發紅的眼眶,看著她手背上不斷涌出的血珠,看著她眼底那片絕望的抗拒,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知道,手術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他更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比手術臺上的風險更難跨越。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被醫生按住,看著她別過頭不肯看他,突然覺得那枚還放在她枕邊的玉墜碎片,像根尖銳的刺,不僅扎在她心里,也扎在他自己的肉里。
拔不掉,也疼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