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過桃花村的青瓦頂，凌玥瑤把妙妙哄睡后，輕手輕腳摸出后門。

竹編的菜籃里裝著白天在東山坳采的野山核桃、野蘑菇，草葉上還沾著未干的夜露。

她蹲在院角老石榴樹下，閉眼前又望了眼窗戶——妙妙的小布老虎在窗臺上投下團影子，像只蜷著的貓。

確認女兒睡熟，凌玥瑤深吸口氣，意識沉入。

“玥瑤姐來啦？“唐寶寶可愛的嗓音先撞進意識里，超市暖黃的燈光隨后漫開。

唐寶寶正往貨架上碼雞蛋，見她來，擦了擦手：“想兌換點什么？之前你說想要高產種子，我捎了包甜糯玉米種，抗蟲耐旱，其他維度的農戶都搶著要。“

凌玥瑤掀開菜籃：“野山貨換，按1:1.5算？“

“成！“唐寶寶扒拉著稱，核桃殼磕在秤盤上脆響，“你這蘑菇新鮮，多給你算半斤。“

她抽出個牛皮紙包，封面上印著“金穗9號“，“這種子得用草木灰拌種，頭水要澆透。“

凌玥瑤攥緊紙包，心跳快得像打鼓。

她要的不只是種子——上回在曬谷場，顧野說“桃花村要富得靠明白人“時，她就盯著他曬得發紅的后頸想：得讓他先看見希望。

第二天天剛擦亮，凌玥瑤揣著種子去了大隊部。

顧野正蹲在門檻上啃玉米餅，見她來，慌忙把沾著玉米面的手在褲腿上蹭了蹭：“玥瑤？“

“我朋友從北方寄的種子。“她把紙包遞過去，“說是能比咱村老品種多打三成糧。“

顧野捏著紙包翻來覆去看，指腹蹭過“金穗9號“的字樣：“你朋友......“

“知青時的舊識。“凌玥瑤垂眼，指甲輕輕掐了下掌心——這謊撒得不算虧，反正以后能拿真金白銀的收成圓過去。

顧野突然笑了，露出白牙：“成，我信你。“

他把種子往懷里一揣，“我這就去后山那塊荒坡，明兒就翻地。“

荒坡上的野蒿長得比人高。

凌玥瑤握著鋤頭，第一下下去就震得虎口發麻。

日頭爬到頭頂時，她抹了把汗，抬頭正撞進顧野的目光——他帶著二柱和鐵蛋蹲在坡下，每人扛著把鐵鍬。

“顧隊長？“

“我帶人來幫忙。“顧野把草帽扣在她頭上，“你個女同志，哪能翻這硬地？“

鐵蛋憋不住笑：“隊長天沒亮就把我們從被窩里薅出來了，說'凌同志的地比我的命還金貴'。“

凌玥瑤耳尖發燙，見顧野瞪了鐵蛋一眼，鐵蛋立刻縮脖子干活。

四人從晌午干到日落，荒坡被翻得松松垮垮，像攤開的深褐色絨毯。

消息傳得比山風還快。

第三天晌午，張國軍背著手來轉悠，鞋尖踢了踢翻松的土：“小凌，這要試砸了......“

“砸了我賠隊里十擔糧。“凌玥瑤直起腰，額前碎發沾著汗，“要是成了，您看能不能......“

“先種。“張國軍打斷她，背在身后的手卻松了松，“成了再說。“

老李頭是傍晚來的。

他拎著個破麻袋，往地里倒出半袋灰：“草木灰，殺蟲的。“老頭瞇眼笑，臉上的皺紋堆成朵菊，“我活了六十歲，就沒見過不愛莊稼的人使壞。“

凌玥瑤蹲下身，指尖蘸了蘸草木灰。

風里飄來老李頭旱煙的味道，混著新土的腥氣，比什么都踏實。

可該來的麻煩還是來了。

第七天夜里，王翠蘭端著個豁口碗蹲在村口老槐樹下，碗里的玉米糊糊被她攪得咕嘟響：“你們說，那種子哪來的？

她個退婚的賠錢貨，能有啥正經朋友？“她扯高嗓門，“我前兒瞅見她大半夜往東山跑，指不定是偷了公社的種子！“

幾個納鞋底的婦人抬頭，三嬸子皺了眉：“王翠蘭，你被罰豬草還沒割夠？“

“我是為咱村好！“王翠蘭拍著大腿，“要是種子有毒，把地糟踐了，咱吃啥？“

這話像顆火星，呼啦啦竄起一片議論。

二柱媳婦捏著鞋底針猶豫：“要不......“

“看什么看！“

炸雷似的吼聲驚飛了樹上的麻雀。

顧野從黑影里走出來，軍大衣敞著懷，手里拎著根木棍。

他往地邊一戳，棚子“嘩啦“一聲支起來：“我今晚睡這兒。“

他掃過人群，目光在王翠蘭臉上停了停，“誰要動一根苗，我帶他去公社說理。“

王翠蘭縮了縮脖子，端起碗溜了。

顧野蹲在棚子前，劃亮根火柴點煙，火星子在夜色里明滅：“老子在邊境守過哨，守塊地還守不住？“

半個月后，晨光里的玉米苗給出了答案。

其他地里的玉米才剛冒出兩寸高的嫩尖，凌玥瑤的試驗田已經綠浪翻涌。

最壯的苗足有半尺高，葉片寬得能遮住小孩的臉。

老人們拄著拐棍圍過來，老李頭掐了片葉子搓了搓：“得，這苗氣，穩了。“

王翠蘭擠在人群后頭，嘴硬道：“長這么高有啥用？結不出棒子也是白搭！“

“王嬸子你看！“鐵蛋家的小丫頭蹲在田邊，指著苗莖上鼓出的小包，“我娘說這是要抽穗了！“

圍觀的人哄笑起來。

凌玥瑤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抹嫩綠。

風掠過田壟，玉米葉沙沙響，像極了妙妙趴在她耳邊說的悄悄話。

“張大隊長！“她轉身叫住剛擠進來的張國軍，“要是這批能打八百斤，咱留五畝地專門種這種子行不？“

張國軍摸著下巴，眼睛亮得像落進田壟的晨光：“你先算筆賬，要多少肥料，要幾個人手。“

他拍了拍顧野的肩膀，“野子，幫著盯著。“

顧野沒說話，目光追著凌玥瑤在田里走動的身影。

他褲兜里裝著本皺巴巴的筆記本，上面記滿了灌溉時間、施肥量，還有夜里守棚時想的——要是這玉米成了，得把村東頭的水渠挖深半尺。

暮色漫上山頂時，凌玥瑤蹲在田邊給妙妙編狗尾草。

草葉在指縫間打了個轉，忽然，熟悉的感覺傳來。

“玥瑤姐！“唐寶寶的聲音比平時更亮，“我剛讓人測了你的玉米苗，農藥零殘留，糖分還高！“

她舉著個透明塑料袋，里面裝著金黃的玉米面，“我們超市想進你的貨，按市價的1.2倍收，咋樣？“

凌玥瑤的手一抖，狗尾草編的小兔子“啪“地掉在地上。

妙妙蹲下去撿，仰起臉問：“媽媽，你咋笑成這樣？“

她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望著漸暗的天色。

山風卷著玉米葉的清香撲過來，遠處傳來顧野喊人收工的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