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瑤摸黑把紙條塞進木匣最底層，壓在妙妙的虎頭鞋底下。

窗外王翠蘭家的燈滅了，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這是這個月第三張威脅紙條。

墨跡深淺不一，卻都帶著股咬牙切齒的狠勁。

天剛蒙蒙亮，她就揣著木匣敲響了顧野家的門。

“這么早？”顧野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來開門，頭發(fā)還沾著草屑，顯然剛從牛棚喂完牛回來。

見她臉色嚴肅，他頓了頓，側身讓她進屋，“妙妙呢？”

“在外婆那吃粥。”凌玥瑤把木匣往炕桌上一放，“看看這個。”

三張紙條攤開在粗布桌布上，顧野粗糙的手指劃過歪斜的字跡，眉峰越擰越緊：“這字抖得跟篩糠似的，故意裝的？”

“嗯。”凌玥瑤指著第二張紙條的“賊”字，“你看這橫折鉤，收筆時壓得重，像女人納鞋底使狠勁的手勁。

王翠蘭昨天在曬谷場罵她兒媳沒把褲腳扎緊，說‘手跟篩豆子似的’——她兒媳手有舊傷，拿針都抖。”

顧野的拳頭“咚”地砸在桌上：“我現在就去王翠蘭家——”

“顧野！”凌玥瑤按住他手背，掌心能觸到他腕骨的凸起，“你現在去，她能把舌頭嚼碎了抵賴。咱們得讓她自己往套里鉆。”

晨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漏進來，照得顧野棱角分明的臉忽明忽暗。

他盯著凌玥瑤發(fā)亮的眼睛，喉結動了動：“聽你的。”

午后的曬谷場飄著新麥的香氣。

凌玥瑤蹲在草垛邊，故意把供銷名錄翻得嘩嘩響。

外婆張氏坐在石磨上剝豌豆，聲音不大不小：“玥瑤啊，這周主任說下周三想見你？”

“外婆小聲點！”凌玥瑤慌忙把名錄往懷里收，眼睛卻往路口瞟——王翠蘭的藍布衫正從碾米房后探出來，像只偷食的母雞。

“就說兩句話嘛。”張外婆剝豌豆的手沒停，“你幫隊里賣山貨，周主任要當面謝你，這是好事。”

“那也不能到處說……”凌玥瑤壓低聲音，“我跟周主任說好了，下周三傍晚在村東頭老槐樹下交貨，您可別往外傳。”

王翠蘭的藍布衫晃了晃，假裝彎腰撿柴火，耳朵卻豎得老高。

凌玥瑤余光瞥見她搓了搓手，指甲縫里還沾著今早喂雞的谷殼——和紙條上蹭的米糠印子一模一樣。

當晚，凌玥瑤哄妙妙睡著后，特意沒閂院門。

后半夜，門縫里又傳來“刺啦”一聲。

她摸黑撿起紙條，劃亮洋火一照，新寫的字比前幾張更歪：“你要是識相，就趕緊滾出桃花村！”

“沉不住氣了。”她對著跳動的火苗輕笑，火星子映得紙條邊緣焦黑，“這把火，該燒到你自己身上了。”

第二天天剛亮，凌玥瑤就抱著木匣去了大隊部。

老李頭正蹲在門檻上抽旱煙，見她進來，皺了皺眉：“又出啥事？前兒王翠蘭說你偷賣隊里雞蛋——”

“我沒鬧。”凌玥瑤把三張紙條攤在他面前，“我是來請您做主的。有人想害我，可我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村里？”

她指尖點過名錄上的供銷名單，“上周我給公社送了二百斤山核桃，隊里多賺了三十塊；前天幫張嬸家賣了二十只土雞，她閨女的學費有著落了……”

老李頭的煙桿停在半空。

他推了推老花鏡，湊近看紙條：“這字……”

“王翠蘭家兒媳的手傷，您知道吧？”凌玥瑤聲音發(fā)顫，“我回村三個月，沒跟誰紅過臉。可就因為我能幫著賣貨，斷了有些人的財路？”

老李頭的臉沉下來。

他把紙條收進抽屜，拍了拍桌子：“你放心，我這就去查！要是有人敢使陰招——”他瞥了眼名錄上的“周文清”三個字，聲音軟了些，“你幫村里的事，我心里有數。”

傍晚，顧野奶奶讓孫子提來一籃子雞蛋。

白生生的雞蛋上還沾著草屑，凌玥瑤摸了摸，還帶著母雞的體溫。

“奶奶說妙妙瘦，讓補補。”顧野站在院門口，手搓著褲縫，“你別往心里去，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

“那我得去謝謝奶奶。”凌玥瑤轉身要拿竹籃，被他攔住。

“不用！”顧野耳尖發(fā)紅，“我奶奶就愛瞎操心，你要真過意不去……”他撓了撓后腦勺，“明兒我去集上，你要是缺啥，我?guī)湍銕А！?

凌玥瑤看著他發(fā)窘的模樣，忽然想起顧野奶奶總扶著腰曬太陽。

她想起了唐寶寶，心里有了主意：“那麻煩你幫我?guī)Ш懈嗨帲物L濕的。”

顧野愣了愣，重重點頭：“成！我明兒天不亮就去，挑最好的。”

月亮升到后山時，凌玥瑤、顧野和老李頭蹲在老槐樹下的灌木叢里。

山風裹著露水，打濕了凌玥瑤的褲腳。

她盯著村口方向，手心沁出薄汗。

“汪——”

遠處傳來狗叫。

顧野迅速關掉手電筒，粗糙的手掌覆住她手背：“來了。”

兩道影子從村東頭摸過來。

前面的是王翠蘭，藍布衫被夜風吹得鼓起來；后面跟著個男人，腳踩42碼的黑布鞋，每一步都壓得草葉沙沙響。

“就是這兒。”王翠蘭壓低聲音，“那小蹄子說今晚在老槐樹下交貨，咱們抓現行！”

男人哼了聲：“公社的人要是來了，看她還怎么抵賴！”

凌玥瑤感覺顧野的手緊了緊。

她深吸一口氣，從灌木叢里站出來：“王嬸，您說的‘現行’，是指什么呀？”

王翠蘭猛地轉身，月光照亮她煞白的臉。

她身后的男人——竟是鄰村代銷點的趙會計！

“我、我路過……”王翠蘭的嘴皮子直打顫。

“路過還帶著趙會計？”老李頭從另一側走出來，手里舉著紙條，“這字，跟你兒媳的手勁，倒挺像啊。”

王翠蘭“撲通”跪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就是看她太風光……趙會計說能幫我舉報她私通黑市，我、我鬼迷心竅啊！”

趙會計想跑，被顧野一把揪住后領。

凌玥瑤看著他漲紅的臉，忽然笑了：“趙會計這么積極，是因為我搶了您的代銷生意吧？上周供銷社說要跟桃花村直接合作，您急了？”

山風掠過老槐樹，幾片葉子落在王翠蘭肩頭。

凌玥瑤彎腰撿起她腳邊的紙條，在月光下晃了晃：“以后，該擔心‘現行’的，怕是你們了。”

顧野看著她挺直的背影，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聲音粗啞：“走，回村。”

凌玥瑤轉頭看他，月光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

這一次，影子里多了道更壯實的輪廓——像兩棵并肩的樹，根須在地下纏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