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木梁被秋風拂得輕響，像誰用指尖輕輕撥動琴弦。顧言把速寫本攤在畫架上，鉛筆在“就像風總會吹向該去的地方”那行字周圍畫了圈小小的光暈。蘇棠抱著一摞舊書上來，踩著樓梯“咯吱”作響：“祖宗，樓下堆不下了，你這閣樓快成藏經閣了。”

“誰讓你每次進貨都跟搶似的。”顧言幫著接過書，指尖觸到本燙金封面的《葉芝詩選》，“這本不錯啊，1958年的精裝版。”

“知道你喜歡葉芝，特意留的。”蘇棠擦著額角的汗，眼神往速寫本上瞟，“說真的，周末跟白亭去看展，打算穿那條杏色連衣裙不？我覺得特配古籍展的調調。”

顧言的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坑：“就看個展而已，穿什么不一樣。”話雖如此，卻忍不住想起那條裙子——領口有細碎的蕾絲，像葉芝詩里“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的溫柔。

正說著，樓下風鈴“叮鈴”一陣亂響，夾雜著魏晨曦清脆的笑聲：“蘇棠！我跟白亭來送邀請函！”

顧言的心猛地一跳，鉛筆“啪”地掉在地上。她還沒來得及撿，白亭已經出現在樓梯口，身后跟著魏晨曦。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裝，手里拿著疊米白色信封，魏晨曦則挽著他的胳膊，穿著亮紅色的連衣裙，像朵熱烈的玫瑰。

“顧言也在啊。”魏晨曦笑著揚了揚手里的信封，“下周六的建筑論壇，白亭是主講嘉賓，特意給你們留了前排位置。”

白亭的目光落在顧言腳邊的鉛筆上，彎腰替她撿起來。指尖相觸的瞬間，顧言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他的指腹帶著薄繭，是常年握畫筆和圖紙的痕跡。

“謝謝。”她接過鉛筆，聲音細若蚊蚋。

“正好給你看樣東西。”白亭沒提論壇的事，從公文包里拿出本線裝書，“上次你說喜歡《人間詞話》的民國版本，我托朋友找了本1927年的初印本。”

書皮是暗紅色的，邊角有些磨損，扉頁上印著“王國維著”，字跡古樸典雅。顧言輕輕翻開，一股陳舊的墨香撲面而來，里面還夾著張泛黃的書簽，畫著枝寒梅。

“這太珍貴了……”她捧著書，指尖微微發顫。

“舊書就該遇到懂它的人。”白亭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就像有些話，總要遇到愿意聽的人。”

魏晨曦端起蘇棠遞來的茶，笑著打斷：“白亭最近總說‘文字是建筑的靈魂’，原來是遇到知音了。”她的語氣自然親昵，目光在白亭和顧言之間轉了圈，“顧言對建筑也感興趣？”

“談不上感興趣，”顧言把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就是覺得白亭的設計里有故事。”

“哦？什么故事？”魏晨曦追問，語氣里帶著點探究。

“比如‘鏡湖圖書館’，”顧言迎上她的目光，認真地說，“水榭下的古籍部，像把時光泡在了水里，讀起書來都覺得字里行間帶著潮潤的詩意。”

白亭的眼里閃過驚喜的光，像是沒想到她會記得這么清楚。“她總能從建筑里讀出文字。”他對魏晨曦說，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驕傲。

魏晨曦的笑容淡了些，轉而說起論壇的事：“這次論壇有個環節，要討論‘科技與人文的平衡’，白亭準備拿你上次說的‘默爾索的自我保護’做例子呢。”

顧言有些意外，看向白亭。他點頭：“覺得你的觀點很特別，想讓更多人聽到。”

閣樓里的空氣突然變得有些微妙。陽光透過天窗，在魏晨曦的紅裙上投下亮閃閃的光斑，也在白亭的西裝上鍍了層金邊，而顧言的杏色裙擺，則安靜地垂在陰影里。

“對了顧言，”蘇棠突然打圓場，“你上次畫的梧桐寫生呢？白亭不是想看看嗎？”

顧言慌忙搖頭：“還沒畫完……”

“我看看半成品也行。”白亭走到畫架前，拿起她的速寫本。他翻到畫著兩人身影的那頁時，停頓了幾秒，指尖輕輕拂過那行“風總會吹向該去的地方”。

“畫得很好。”他抬頭看向顧言，眼神亮得像星，“尤其是這句注解，很有道理。”

魏晨曦也湊過來看，笑著說：“顧言不僅懂文學，畫畫也這么好，真是多才多藝。”她話鋒一轉，看向白亭，“對了，論壇結束后的晚宴，你想好穿什么西裝了嗎？我覺得上次那件深藍色的就不錯。”

“還沒定。”白亭的目光從速寫本上移開，語氣平淡，“到時候再說吧。”

蘇棠把邀請函塞給顧言：“記得來啊，前排位置視野最好，能清楚看到白亭講PPT時的認真臉。”

顧言接過信封，米白色的紙面上印著燙金的“建筑與文學的共生”，像句無聲的承諾。她捏著信封的邊角，突然想起白亭說的“弧形書架”，原來有些包圍，是溫柔的，有些則帶著讓人窒息的緊繃。

魏晨曦要拉著白亭去確認論壇流程，臨走前，他突然回頭對顧言說：“周末古籍展，我十點在巷口等你。”

“好。”顧言點頭，看著他跟著魏晨曦下樓，紅色的裙擺在樓梯上劃出鮮艷的弧度，像道刺眼的光。

閣樓里安靜下來，只剩下木梁輕輕的響聲。蘇棠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多想，魏晨曦是論壇的主辦方代表，跟白亭就是工作關系。”

“我沒多想。”顧言翻開那本1927年版的《人間詞話》，里面的“境界說”被人用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境由心生，物由心造”。字跡蒼勁，像歷經了歲月的沉淀。

她突然明白，有些風看似被玫瑰吸引，實則自有方向。就像白亭設計的建筑，看似被城市的喧囂包圍，內里卻始終藏著片安靜的光影，等著懂它的人來發現。

顧言拿起鉛筆，在速寫本的空白頁畫了株寒梅，旁邊寫：“風有自己的軌跡，就像心有自己的方向。”陽光透過天窗落在字跡上，暖融融的，像在輕輕應和。

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顧言走到窗邊，看到白亭的車緩緩駛出巷口，紅色的身影在副駕駛座上格外顯眼。但她注意到，倒車鏡里，似乎有雙眼睛，輕輕瞥了眼閣樓的方向。

她低頭看著那本《人間詞話》，指尖撫過“境由心生”四個字，突然笑了。有些期待，哪怕被玫瑰的影子暫時遮住，也依然在心底發酵，像酒，像詩，像終將吹向正確方向的風。

周末很快就會到的。顧言對著窗外的梧桐葉輕聲說，就像在對白亭承諾，也像在對自己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