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光鉆進窗簾時，顧言正趴在床頭翻那本牛皮本子。昨夜白亭寫下的字跡還帶著點墨水的潤感，她指尖撫過紙面的凹凸，忽然發現“她亦點頭”四個字旁邊，有個極小的笑臉符號，像他高中時總畫在作業本角落的那種。

樓下傳來牛奶鍋碰撞的輕響，是爺爺在準備早餐。顧言趿著拖鞋下樓，看見餐桌上擺著她愛吃的溏心蛋，蛋白上用醬油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是白亭的手筆，他總說“吃甜的要配點咸，像日子得有滋有味”。

“白小子一早就來了，說公司有急事先走?！睜敔敹酥Ｄ虖膹N房出來，眼鏡片上沾著點水汽，“留了個盒子，放你書桌上了，說是給你的‘開工禮’?！?

顧言的心像被貓爪撓了下，噔噔噔跑上樓。書桌上果然放著個松木盒子，邊角打磨得圓潤，上面刻著片梧桐葉，葉脈里藏著細小的“言”字。打開時，里面躺著支鋼筆，筆帽上鑲著塊青玉，正是那枚“顧言藏書”印章的同款玉料。

筆桿上刻著行小字：“愿為你筆下春秋，添一筆溫柔?！?

顧言握著鋼筆在草稿紙上劃了劃，筆尖流暢得像在雪地上滑行。她忽然想起高中時，他總愛用鋼筆給她講題，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手背上，把細小的絨毛染成金色。

“這鋼筆是按你的手型定制的?！睜敔敳恢螘r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本線裝書，“白小子上周來量過你握筆的姿勢，說普通鋼筆傷指節，特意找老匠人做的?！?

顧言的眼眶有點熱。連握筆的姿勢這種小事，他都記在心上。她忽然想起昨夜在花房，他說“等這一天等了十六年”，原來這十六年里，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悄悄收進了心里的收藏夾。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是白亭發來的消息：“九點在古籍修復室等你，帶你看樣東西?！焙竺娓鴤€梧桐葉的表情包。

顧言笑著回了個“好”，指尖在屏幕上懸了懸，又加了句“路上小心”。發送成功的瞬間，窗外的麻雀落在梧桐枝上，嘰嘰喳喳地叫，像在替她雀躍。

九點整，顧言推開古籍修復室的門時，白亭正站在工作臺前，戴著副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揭著張泛黃的紙。陽光透過天窗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輪廓描得毛茸茸的，像幅溫暖的素描。

“來了？”他抬頭笑，眼里的光比臺燈還亮，“看看這個?！?

工作臺上鋪著張《梧桐雙鳥圖》的殘卷，正是爺爺昨天展示的那幅的底稿。白亭手里拿著支極細的毛筆，蘸著淡淡的漿糊，把裂開的紙縫一點點粘好?！吧现茉跔敔敃靠匆姷?，邊角有點蟲蛀，偷偷拿來修了?！?

顧言湊近看，發現修補的地方用了“金鑲玉”技法，米黃色的襯紙像給古畫鑲了圈溫柔的邊，幾乎看不出修補的痕跡?！澳氵B這個都會？”她記得這種技法極考驗耐心，光是調漿糊的濃度就得練半年。

“跟著周老先生學了三個月。”白亭的指尖在紙上輕輕拂過，“他說修復古籍就像談戀愛，得順著性子來，急不得?！?

顧言被他逗笑了。目光落在他手邊的筆記本上，上面畫著詳細的修復步驟，旁邊還貼著片梧桐葉，和殘卷上的葉子幾乎一模一樣。“這葉子是……”

“后山撿的，和畫里的葉子紋路能對上?！卑淄ふ率痔?，從口袋里掏出個密封袋，“給你留了幾片，夾在書里當書簽正好?！?

密封袋里的梧桐葉被壓得平平整整，葉梗處系著不同顏色的細繩。顧言認出其中片深褐色的，邊緣有個熟悉的蟲洞——正是燈展上那盞梧桐燈的原型，也是她高三弄丟的那片。

“你把它找回來了？”

“找了三年?！卑淄さ穆曇粲悬c輕，“去年在后山的落葉堆里翻到的，當時它被壓在石頭下，還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顧言忽然說不出話。她望著工作臺上的殘卷，望著他筆記本里的葉影，忽然明白，有些失去的東西，總有人在替你悄悄收藏，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完完整整地還給你。

“對了，”白亭忽然從抽屜里拿出個相框，“給你的開工禮，配套的?！?

相框里是張合影，背景是昨夜的花房，她踮腳吻他唇角的瞬間被爺爺拍得清清楚楚。照片邊緣用鋼筆描了圈梧桐葉，角落寫著行小字：“2024年2月14日，第一頁。”

“以后每年都添一張，”他把相框放在她的工作臺上，正對著陽光最好的地方，“等老了，就做成相冊，像爺爺那本一樣?！?

顧言望著照片里笑得傻氣的自己，忽然想起爺爺的相冊。最末頁是空的，爺爺總說“留著放言言和她心上人”，現在終于可以填上了。

修復室的門被推開，周老先生提著個食盒走進來，看見他們倆，笑得眼睛瞇成條縫：“我就說今天修復室的花都開得艷，原來是有喜事?！彼蜷_食盒，里面是兩碟精致的點心，“白小子昨天特意訂的，說你愛吃豆沙餡的。”

白亭的耳尖紅了紅：“周老先生您別取笑我?！?

顧言拿起塊點心，咬下去的瞬間，甜糯的豆沙在舌尖化開。她看著白亭被陽光染成金色的睫毛，忽然覺得，最好的日子，就是這樣：有喜歡的人在身邊，有熱愛的事可做，有藏在細節里的溫柔，慢慢鋪展開來。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修復室，白亭在幫她整理古籍，顧言坐在旁邊寫修復筆記。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偶爾抬頭，能看見他認真的側臉，睫毛在書頁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白亭，”她忽然開口，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我們什么時候去看你說的秘密地方？”

白亭的動作停了停，轉身時眼里的光像落滿了星辰。“等這卷《梧桐雙鳥圖》修復好，”他笑著說，“給它找個最好的裝裱師傅，然后……帶你去看我們的‘會呼吸的房子’?！?

顧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五歲時說的傻話，想起他牛皮本子里的承諾，原來有些約定，真的能跨越漫長的時光，在不經意的某天，變成觸手可及的現實。

夕陽西下時，白亭牽著她的手走出修復室。梧桐枝椏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像幅流動的畫。顧言低頭看他們交握的手，忽然覺得，未來的日子就像這本攤開的修復筆記，等著他們用溫柔的筆觸，寫下一頁又一頁的批注，每一筆，都藏著“往后余生，請多指教”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