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云楓

云楓在馬車劇烈顛簸的搖晃中,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殘留的草屋霉味和茍十四那油膩汗餿氣徹底吐盡。

他向后深深陷進那柔軟的絨布墊子里——厚實的緞面裹著柔滑絲綢,觸感如輕紗拂過傷痕累累的肌膚,瞬間隔開了草席的硬硌與粗糙衣料的摩擦。銅香爐中逸出的一縷清冽香氣,像是無聲的安撫劑,絲絲縷縷鉆入鼻腔,讓他躁動的心緒漸漸沉凝下來。

這才對嘛!他閉目自嘲地想,二十一世紀的空調奶茶生活固然美好,但此刻這奢侈的馬車內景,倒也有幾分穿越小說的標配體面。耳邊車輪軋過泥坑的咕嚕聲和茍十四在外嘶吼的鞭響,將他的思緒從初臨異界的恍惚中拽回現實。

稍作喘息,精神稍定后,云楓這才注意到茍十四塞給他的那幾卷衣物。他伸手翻弄著,指尖所及,皆是錦帛絲滑的冰涼觸感——深色綢緞在微光中流轉出幽暗光澤,上面縫綴的大團蟒紋繡工繁復,腰封卻寬得可笑。他擰起眉頭:這胖子的審美也太復古了!幾套衣服都一副老氣橫秋的富商做派,像從哪個過氣典當鋪里淘來的戲服。費勁兒挑揀,總算從布料堆里扯出一件淺青直身袍子,款式略素,只領口繡幾道銀線回紋,至少不顯得像暴發戶。

他麻利地解下身上那件破爛粗麻衣——衣襟上泥漿已干結成塊,扎得皮膚發癢,補丁處的針腳粗糲如砂紙,每次脫衣都扯得后背傷口絲絲刺痛。嫌棄地將這“乞丐裝”丟向車廂角落,那團污穢的麻布蜷縮在錦繡墊子旁,活像被遺棄的垃圾,無聲控訴著他初醒時的狼狽。

新衣上身,絲滑料子貼合肌膚時帶來的舒適,讓他不禁舒展了下僵硬的肩臂。但換衣間的片刻寧靜,卻被腦海里驟然涌現的茍十四形象撕裂——“這胖子實在是太壯碩了!”

云楓心有余悸地喃喃,喉頭一陣發緊,仿佛又被那熊羆般的臂膀箍住。他腦中清晰回放著那張油光發亮的臉頰,小眼睛瞇成縫卻又在激動中瞪圓的滑稽模樣,還有那身緊繃的錦緞袍子,連扣子都隨時要彈飛。豈止是壯碩?簡直就是一座會移動的肉山!體型碩大如象,奔跑時渾身肥肉上下翻浪,掀起地動般的塵煙;擁抱時的力道更似鐵箍,熏香混著汗酸的氣息灌入口鼻,逼得人幾近窒息。

他暗自慶幸自己“腦經急轉彎”——剛在那窒息的關頭,腦子里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如走馬燈般旋轉,硬是炸出了“茍十四”這個名字和身份。倘若慢半拍,怕是被活活悶死在這忠仆的“熱情”里!他苦笑:穿越過來先體驗一把“瀕死擁抱”,也算離奇了。

思緒游走間,這具身體的原主過往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云楓心底輕嘆——自己也叫云楓,云府的長子。不是普通紈绔,身為長房嫡孫,他是大俞皇城風云圈里的皇城大少。

云家不是普通的世家。爺爺云老將軍是陪圣上打江山的老兄弟,開國時血戰沙場,功勛赫赫;立國后,云家雖低調不問政事,卻因這層關系穩如磐石。哪怕老爺子駕鶴西去,云家仍是京門望族,一句話便能撼動朝堂暗流。他作為長房長孫,自幼被捧在手心,聰慧穎悟、飽讀詩書,出入皇宮如同家常,京城貴胄中鮮有比肩者——除了圣上,怕是誰的面子都不需太給!

可這般錦繡前程,偏偏在一年前急轉直下。云楓的記憶片段透著詭異:他突然如失心瘋一般,拋下書本學問,整日躲在府中,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霎時引得闔府議論紛紛。

更荒唐的是三個月前,他竟當著滿府賓客的面,如變戲法一般玩起了大變活人——憑空消失于眾目睽睽之下!霎時府中大亂,上下如臨大禍。老爺子五十壽誕在即,長房嫡孫卻人間蒸發,成了京城笑談。

云府幾乎翻遍了皇城每個角落,懸賞通緝貼遍市井;茍十四作為從小便陪伴在云楓身邊的“保姆”,更是如喪考妣,一月奔走如瘋狗,哭天搶地求神告佛。

直至今日,才在這荒僻如蟻穴的乞丐窩里,用他那雙油膩大手撥開草垛,揪出縮在角落的“少爺”——誰能想到昔日的皇城大少,竟狼狽如斯,縮在破草席上沾滿枯葉泥巴?云楓捋著衣袍下擺,指尖滑過絲綢涼意:這穿越開局,簡直比劇本還荒誕!

馬車猛地一顛,打斷了云楓的回想。車外風聲呼嘯,茍十四嘶啞的催促聲刺耳傳來,仿佛要撕開天際——“駕!快跑!誤了壽宴老子扒了你的皮!”云楓透過窗簾縫隙,瞥見外頭塵土飛揚的荒村景象遠去,車輪碾過坑洼時帶起陣陣土浪。

他的心底重新涌上忐忑:趕回云府的路程匆匆如逃命,前方是那壽誕的喧鬧與未知。他緊了緊那稍嫌寬大的袍袖,暗暗自嘲:換上這身行頭,算是勉強披上了這豪門紈绔的皮囊。但真到了那府邸,自己這“穿越分子”該如何扮演這曾玩消失的云家大少?看了那么多的小說短劇怕是在今日便不得不要派上用場了。

眼見著車外的風景由荒涼開始變化,人流也越來越多,他的思緒飄回到“云楓”的身上——這個身份承載的重量與即將面對的未知,讓他心頭沉甸甸的。不知是尋求片刻喘息還是想在“上戰場”前整理儀容,他下意識地抬手,指節輕輕叩了叩車窗光滑的檀木邊框。

“前面那條河停一下。”云楓的聲音透過簾紗傳出,刻意壓低的聲線透著一種不屬于此情此景的平靜與沉穩,仿佛發號施令的是久居上位的真正主人,而非片刻前還縮在茅草堆里的狼狽“乞丐”。

這突然的命令讓正心急火燎揮鞭的茍十四猛地一勒韁繩,馬兒嘶鳴一聲,車身晃了晃。胖管事布滿油汗的圓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豆大的汗珠順著肥厚的脖頸滾進衣領。他想張口提醒壽宴時辰,可目光觸及那微微抖動的車簾,硬是將滿腹焦躁咽了回去。少爺這失憶后……氣勢卻更懾人了?罷了,橫豎已經耽擱了,不差這一會兒。他悶聲悶氣應了句“是”,順從地將馬車驅趕到河邊一處相對平坦的泥灘旁停下。

云楓緩緩推開精致厚重的車門,黃昏的光線柔柔地灑進車廂,帶著一絲暮春微涼的風拂在臉上。此時的太陽正緩緩落下,將西方的天際染成一幅巨大的橙紅錦緞,金粉般的光線在清澈的河面上跳躍、流淌。他踩著搖晃的車凳踏下地面,鞋底終于觸到濕潤松軟的泥土。

蹲在波光粼粼的河畔,他俯下身,清澈的河水倒映出他有些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因經歷靈魂震蕩而略帶迷惘的眼睛。他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掬清涼的河水。冰涼的水接觸皮膚的瞬間,像無數細小的針,刺得他微微一顫,隨即卻帶來了難言的清新與舒爽。他將水潑在臉上,用力搓揉了幾下——水流洗去了草屑、泥塵,也仿佛沖淡了些許初臨異世的惶恐。

水滴順著下頜線條滑落,他再次望向河面。水面微微波動,光影在他臉上交織涂抹。倒影中的年輕人,五官清俊,眉目深邃,即使略顯疲憊憔悴,也掩不住骨相里的英氣與一份陌生而疏離的氣質。

“還行,穿越了也還是帥氣的我。”云楓扯動嘴角,對著倒影做了個稍顯夸張的耍酷笑容,心里那根緊繃的弦似乎也因為這片刻的自我調侃和確認而松懈了些許。

河水映出的這副皮囊,至少不是兇神惡煞或歪瓜裂棗,算是開局的一點慰藉吧?只可惜……他環顧四周荒僻的河灘,撇了撇嘴,“嘖,這副英俊瀟灑的場景,居然沒有個誤入河畔的佳人欣賞,真是浪費情緒。算了,拍水給自己看吧。”他自嘲地低語,伸手又在河面攪動了一下,攪碎了那個故作姿態的笑影。

冰涼的觸感與這短暫的獨處讓他心緒稍定。拍了拍身上嶄新的淺青色直身袍子,沾了點小水珠也無妨。他不再留戀水邊的安靜,果斷地轉身上了馬車。

“走,茍十四,打道回府。”這一次,他的聲音少了幾分刻意強撐的平靜,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決斷。也許是被涼水激得清醒了,也許是河中的倒影讓他更清晰地認定了這個“云楓”的身份,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氣隱隱流轉。

“誒!”茍十四應得飛快,聲音里竟透著一絲如釋重負。胖管事再沒有了早前的暴躁嘶吼,竟只是輕而熟練地一揮鞭梢,清脆但不刺耳地抽在駕轅黑馬健碩的臀側。“駕——!”聲音也放緩了節奏,透著一股沉穩的力量。

馬車再次啟動,比之前平穩了許多。車輪重新碾壓在越來越規整堅實的路面上,顛簸感大大減輕。云楓緩緩閉上雙眼,頭向后深深陷進柔軟絲滑的絨布墊子里。耳邊茍十四那曾經震耳欲聾的嚎啕仿佛遙遠了,車廂內,那尊小巧銅香爐散發出的清冽幽香再次縈繞上來,撫慰著他疲憊不堪的靈魂。他試圖放空自己,讓這一天的巨大沖擊和身體的后知后覺的疼痛暫時擱置。

然而,那透過簾幔縫隙傳來的聲音卻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喧囂,像一張無形的網,溫柔卻堅決地將他從短暫的休憩中拉回現實。那不是草屋外風的嗚咽和乞丐們的低語,而是一種……屬于龐大城市特有的、生機勃勃又充滿壓迫感的巨大聲響,讓他不禁緩緩睜開雙眼,有些好奇地撥開簾紗,看看外面的場景。

馬粼粼聲、密集如雨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連綿不斷的沉悶轟鳴。

這背景音之上,是無數個小而突出的聲浪——高昂尖銳的叫賣如利箭:“新鮮剛到的河魚嘞!便宜嘍!”“蜜汁葫蘆!甜過初戀的大蜜棗兒!”“胡餅!剛出爐熱乎著吶!”;抑揚頓挫的討價還價此起彼伏:“您這價可太不地道了!”,“哎呀這位大娘,您瞧瞧這成色,不能再少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爭吵聲、推車吱嘎作響的噪音、孩童清脆的奔跑嬉笑聲、街頭藝人的嗩吶鑼鼓聲。

無數聲音匯聚、疊加、共振,形成一張巨大的、無休止的聲浪之網,沉甸甸地壓在車廂四周,仿佛連空氣都在隨之嗡鳴、顫抖。

馬車窗隙透入的氣味也驟然變得復雜濃郁。初醒時草屋的霉土腥氣、乞丐窩難以言喻的體味早已被徹底淹沒。取而代之的是路邊小吃攤上升騰的灼熱油煙、蒸籠里剛揭鍋的熟食馨香、堆積的柴炭燃燒的煙火味、汗流浹背的人群蒸騰出的熱氣……這一切交織著路邊攤販賣香料那濃郁的、帶著異域風情的辛辣馥郁,甚至還有混雜著牲畜經過留下的微弱臊膻和遠處垃圾堆隱隱散發的腐敗氣息。

這股龐雜的“生活味道”,濃烈到幾乎有了質地,提醒著他正進入一個活生生的、人煙稠密的世界。

車輪碾壓青石板的“轔轔”聲變得異常清晰。透過微微掀開的車窗簾子一角,云楓的目光撞上了一片無邊無際的人潮!狹窄卻又充滿活力的街道兩側,各種攤鋪鱗次櫛比。

行人摩肩接踵,腳步或匆匆或遲緩,挑著扁擔的小販在人群縫隙中靈活穿梭,推著獨輪車的老漢悶頭趕路,衣著鮮亮的女子搖著團扇輕移蓮步,書生背著書箱在人流中跋涉,甚至有胡商牽著馱滿貨物的駱駝招搖過市。各色服飾、表情、動作匯成一股洶涌的洪流,不斷沖擊著車窗那有限的視角。一張張面孔快速閃過:飽經風霜的老者、稚氣未脫的孩童、精明的小販、木然的苦力……每一張面孔背后都是在這個龐大城市掙扎生存的故事。

隨著馬車繼續前行,云楓眼前的場景不斷變化:簡陋的草棚、泥墻逐漸被堅實的磚木結構房屋所取代。房屋高聳了許多,檐角飛揚,有的掛著精美的牌匾。臨街店鋪的陳設也更為考究,售賣的不再僅僅是果蔬小吃,多了綢緞莊、首飾鋪、書肆、當鋪、匠作行......街面更寬了,鋪路的青石板也更大、更平整。

行人自動避讓著這輛裝飾考究的馬車,尤其茍十四在車前呼喝開道的。巡邏的士兵在十字路口維持著最基本的秩序,他們身穿皮甲或輕便軍服,手持長戟,目光警惕地掃過人群,偶爾呵斥著擁堵交通的人。更高級的官員或富人的轎子、馬車在專門清理出的道路中央通行,與外圍的普通行人和小販形成了鮮明的區隔。

當馬車拐過一個街角,云楓的眼前驟然開闊!前方展現的是一條極其寬闊、幾乎是儀仗級別的筆直大道。兩側不再是密集的小商小販,而是林立著氣派非凡的樓閣。朱漆大柱支撐著數層高的宏偉建筑,飛檐斗拱勾心斗角,琉璃瓦在夕陽下流轉著莊重的金紅色光芒。雕欄玉砌的門戶緊閉或半開,門口蹲踞著巨大的石獅或貔貅。這里是真正的豪門商號、官府衙門、或世家權貴的別院府邸集中的區域。

大道筆直地延伸向遠方地平線的盡頭。在落日的最后光輝映襯下,那里有連綿起伏、無比巨大、如同山脈般矗立的雄偉城墻輪廓!城墻望不到邊際,巨大的雉堞參天排列,綿延不絕,氣勢磅礴地橫亙在視野的盡頭,宛如蟄伏的巨獸。在城墻上更高之處,在更遠方的天際線之后,隱約可見重重疊疊的宮殿飛檐,如同浮在云端、沐浴在夕陽金輝中的瓊樓玉宇。那便是整個帝國的權力核心——皇城。即使只是遠遠一瞥那巍峨壯麗的剪影,一種令人屏息的威嚴、肅穆與無與倫比的恢弘便如實質般壓迫而來!

云楓屏住了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緊貼著車窗,目光貪婪地掃過窗外這猶如沸騰鼎鑊般的世界,直到最后定格在那如同神跡般的皇城輪廓之上。他的心臟在巨大的喧囂與無聲的威嚴夾擊中狂跳。

他看過無數部所謂的史詩大片、歷史劇作,以為自己已想象過古代的繁華盛況。可當那真實的、嘈雜的、充滿煙火和汗味的人聲鼎沸撲面而來;當那由無數螻蟻般渺小卻又活力無限的生命構成的龐大人流在他眼前真實流淌;當那在夕陽下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巍峨城墻、那矗立云端俯視眾生的宮廷重檐在現實中闖入他的視野時——

他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些二維影像所呈現的所謂壯闊,在這座活生生的、喧囂與肅穆并存、煙火氣與帝王威儀共生的龐大帝國心臟面前,蒼白得如同紙戲!

這是一種無法模擬的、全方位的感官與心靈的震撼。它喧囂沸騰,卻又深藏著讓靈魂顫栗的秩序與力量。這就是京城,穿越者云楓即將投身其間的巨大漩渦。馬車在茍十四謹慎卻堅定的驅使下,匯入了這條通往京城核心地帶的大道,最終消失在那座被稱為“神策門”的巨大城門投下的、深不見底的陰影之中。金色的夕陽勾勒出城墻冰冷的輪廓,也照亮了城樓上那些面目模糊的守衛兵士盔甲反光的冰冷亮點,仿佛在預示著,踏入這道門,他便正式踏入了大俞皇朝風云詭譎的最中心舞臺。

主站蜘蛛池模板: 闽清县| 扶沟县| 广元市| 舞阳县| 涿州市| 湖北省| 灵石县| 二手房| 咸丰县| 揭阳市| 横山县| 内丘县| 阿巴嘎旗| 蓬安县| 海淀区| 隆化县| 伊宁市| 正蓝旗| 朔州市| 苏尼特左旗| 黄冈市| 固阳县| 集安市| 额尔古纳市| 阿拉善盟| 新源县| 凤冈县| 永丰县| 崇礼县| 汶川县| 万年县| 洪洞县| 弥渡县| 柘城县| 北宁市| 酒泉市| 确山县| 连南| 元谋县| 沛县| 凤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