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回來磕個頭
- 我的新兼職是穿越?能日結(jié)嗎
- 二一十二
- 6627字
- 2025-08-02 01:55:33
馬車在府邸門前的巨大石獅旁停穩(wěn),沉悶的車轍聲終于歇止。茍十四肥胖的身軀異常敏捷地滾下了駕座,幾乎是撲到轎門旁,垂手躬身候著,臉上堆滿了小心翼翼的諂笑,只是那雙小眼睛還殘留著幾分找到少爺后的驚悸余波和差點誤了時辰的后怕。
“少爺,我們到了。”車內(nèi),云楓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難以名狀的悸動。這感覺奇妙得很,竟像小時候站在校門口檢查紅領(lǐng)巾似的,手腳都有些無處安放。他低頭整了整那身略顯樸素的淺青直身袍——絲滑的料子在暮色中泛著微光,領(lǐng)口的銀線回紋簡潔雅致。手指不自覺地撫過發(fā)髻,確認那根青玉簪穩(wěn)穩(wěn)橫插,將幾縷散落的鬢發(fā)也仔細抿好。做完了這些,他才仿佛給自己打足了氣,緩緩?fù)崎_了那扇描金繪彩的厚實車門。
車外,暮色四合,華燈初上。高懸的府邸燈籠已然點亮,投下一片暖融的光暈,將門前肅立的數(shù)名侍從、丫鬟映照得身影清晰。他們在府邸總管安忠的帶領(lǐng)下,早已垂首恭立,無聲地迎接這歸家的大少爺。空氣靜得能聽見燈籠內(nèi)燭芯輕微的噼啪聲。安管家快步走上前來,目光如電般在茍十四那壯碩卻狼狽的身形上狠狠剜了一眼,帶著毫不掩飾的責(zé)備,仿佛在無聲質(zhì)問他究竟把少爺弄到哪里去了。隨即,安管家轉(zhuǎn)向云楓時,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歲月磨礪出的溫厚與恭敬的微笑:
“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都望眼欲穿,等您好久了。府中貴客盈門,就缺您這位主角了。快隨老奴進府吧,可不敢再讓老爺久等了。”
云楓喉嚨微動,含糊地“嗯”了一聲。他不敢多做任何肢體動作,強壓下作為穿越者初入這等高門大戶的陌生感和本能的好奇心。腦子里正飛快地翻檢、消化著屬于“云楓”這具身體的點滴記憶碎片,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努力朝著記憶中那位皇城大少的神態(tài)靠攏,生怕一個眼神流露出了鄉(xiāng)野村夫般的錯愕,引來不必要的懷疑。
他定了定神,將那份“演戲”的自覺感繃到極致,對著安管家也努力擠出一個不失身份的微笑,微微頷首,抬步便向那扇洞開的、深不可測的朱漆大門內(nèi)走去。
然而,當他一步真正踏進那云府正門后,穿過那道象征隔絕內(nèi)外的巨大影壁,庭院中的景象還是如雷霆般劈入眼簾,瞬間炸開了他所有刻意維持的鎮(zhèn)定,讓他倒抽一口涼氣,呼吸都窒了一窒!
映入眼簾的,是極致開闊與秩序井然的盛大景象!
眼前是一片極其廣闊的前庭院落!腳下的地面不再是城門外那種坑洼的泥土或粗糙的石板,而是由巨大如砥、打磨得平滑如鏡的青石鋪就。這些青石排列得一絲不茍,在府邸各處懸掛的明亮燈籠以及天際殘留的最后一抹瑰麗夕照的映照下,泛著溫潤而莊重的青輝。石面干凈得仿佛一塵不染,清晰倒映著搖曳的燈影和天際的霞光。
庭院的格局是典型的唐代頂級勛貴府邸的規(guī)整與大氣。一條寬逾數(shù)丈、同樣由青石鋪就的主道,猶如筆直的玉帶,自他腳下延伸開去,貫穿整個前庭,一直通向庭院深處那座位于高高臺基之上的、燈火通明的主廳。主廳飛檐高挑,巨大的斗拱支撐著廣廈,琉璃瓦頂在暮色中流轉(zhuǎn)著幽深的光澤,檐角懸掛的銅鈴在晚風(fēng)中發(fā)出細微而清脆的叮咚聲,更襯得庭院幽深靜謐。
沿著主道兩側(cè),是錯落有致的多重空間布局。并非雜亂無章地堆砌景物,而是遵循著嚴格的對稱美學(xué)與實用功能劃分。
靠近院門兩側(cè),栽種著數(shù)株蒼勁古樸的松柏。它們顯然經(jīng)年累月精心養(yǎng)護,枝干虬結(jié),姿態(tài)優(yōu)雅,如沉默的衛(wèi)士,投下濃重的、富有禪意的剪影,象征家族的長久與尊嚴。
再往里,則開辟有規(guī)整的花圃。此時正值春暮夏初,圃中繁花似錦。最引人注目的是成片的牡丹,碗口大的花朵于暮色中怒放,姹紫嫣紅,層疊的重瓣顯出富貴氣象。牡丹叢中,巧妙地點綴著幾株開得正盛的垂絲海棠,粉白的花枝如煙似霧,給濃烈的色彩增添了幾分雅致。更有其它他叫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散發(fā)著清幽馥郁的混合香氣,隨風(fēng)彌漫在整個庭院。花圃的邊緣并非隨意彎曲,而是用打磨光滑的太湖石仔細堆砌圍邊,形成優(yōu)美的曲線。
庭院邊緣的廊廡是另一道風(fēng)景線。環(huán)抱整個前庭的回廊,朱紅的立柱穩(wěn)重挺拔,支撐著連綿不斷的、繪制著精美祥云或瑞獸圖案的廊頂。廊下每隔一段距離便懸著一盞琉璃風(fēng)燈,燈光透過彩繪的燈罩,在地面和廊柱上投下朦朧變幻的光影。回廊顯然連通著府邸的各個重要區(qū)域——東側(cè)可能是書房、靜室,西側(cè)或許是宴客廳、會客堂,都隱在花木扶疏的深處。廊下偶爾能看到捧著果盤或器皿、低眉斂目、腳步輕盈快速穿行的仆役身影。
最令人窒息,也是彰顯這府邸真正地位的,是散落在前庭幾處最重要位置上的物件!它們的存在,讓這精工巧作的庭院瞬間被注入了一種無上的威嚴與榮光!
首先,就在主道正中,距離影壁不遠之處,矗立著一座青銅巨鼎!這鼎足有半人多高,三足兩耳,鼎身沉重?zé)o比,布滿了歲月留下的深綠銅銹,但銘刻其上的云雷紋、蟠螭紋依舊清晰可見,線條剛勁古樸,透出一種穿越千年的厚重與肅殺之氣。鼎腹正面中央,赫然鐫刻著一個巨大的篆字——“俞”!正是當朝國號!這絕非尋常禮器,這是帝王為表彰開國元勛、象征其定鼎之功、昭示云氏與國同休的無上榮寵而御賜的鎮(zhèn)府之器!它矗立在那里,無聲地宣告著主人與皇室血脈相連、功勛彪炳的歷史。鼎前地面上鋪設(shè)著紋飾特殊的光滑石板,仿佛是專為它的供奉而設(shè)。
其次,在主廳前方兩側(cè)開闊地上,并非隨意放置假山石,而是各有一組栩栩如生的石雕麒麟!它們姿態(tài)昂揚,鱗甲森然,鬃毛飛揚,目露威光。麒麟乃祥瑞神獸,非皇室特許或功績顯赫至極的功臣之家,絕不能私設(shè)。這一對石麒麟,必然是皇帝感念云老將軍開疆拓土之功、保境安民之德,特旨恩準設(shè)立于此!它們鎮(zhèn)守在通往主廳的最后路徑兩旁,既是無上的榮耀徽章,更是皇恩浩蕩的具體象征,為整個府邸蒙上了一層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環(huán)。
最后,在主廳廊廡之下,正對主道的位置,懸掛著一塊巨大的匾額。匾額由一整塊珍貴的紫檀木雕刻而成,邊緣纏繞著鎏金的飛龍祥云紋飾。匾上以遒勁飽滿、力透木背的顏體書寫著三個金光璀璨的大字——“定國第”!這御筆親題的府名,正是開國皇帝賜予云老將軍的莫大殊榮,是比萬貫家財、千畝良田都更珍貴的身份標簽,是云家世代勛貴、根基永固的鐵券丹書!
暮色中,燈籠柔和的光與沉入地平線后天空的深藍交織,將這青石鋪地、花木扶疏、回廊蜿蜒、瑞獸守護、御賜神器鎮(zhèn)守、御筆金匾高懸的庭院襯托得更加莊嚴、神秘、深邃。空氣里彌漫著花香、燭火的微焦氣、木料的沉香以及一種屬于頂級權(quán)力階層的、沉淀了數(shù)代人的厚重氣息。
這哪里僅僅是一處富貴人家的宅院?這分明是一座凝固的功勛碑林,一個由權(quán)勢、榮耀、歷史與帝王恩寵共同構(gòu)建的微型王朝!
眼前的景象,強烈地沖擊著云楓的心神。即便他已在馬車上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此刻站在這真正屬于“云楓”的世界門檻上,目睹這比前世任何影視作品都更恢弘、更真實、更充滿權(quán)力細節(jié)的勛貴府邸內(nèi)景,那屬于現(xiàn)代靈魂的震撼,依舊如巨浪般將他徹底吞沒,讓他僵立原地,幾乎忘記了呼吸和邁步。
安管家見少爺忽然止步,只當他是近鄉(xiāng)情怯或是為府中盛況所懾,并未催促,只是更加恭敬地退后半步,垂手侍立,耐心等待。而云楓的思緒,已在眼前這片象征著煊赫與責(zé)任的天地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蕩與茫然。
“我的媽呀,我勒個乖乖……”云楓內(nèi)心爆發(fā)出無聲的驚呼,目光所及,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住,一寸寸掃過這令人窒息的庭院盛景。那些在夕陽余暉和金碧交輝的燈籠映照下流光溢彩、氣勢磅礴的景象,其價值與規(guī)格,完全超出了他這個穿越者貧瘠的想象。“這些東西得多少錢啊……”他想到了寸土寸金、鋼鐵森林般的二十一世紀都市,在這里簡直像個拙劣的玩笑——這里的一棵古松怕是能在現(xiàn)代市中心換棟樓,一塊用來圍花圃的太湖石都像是天然的藝術(shù)品雕塑,更別提那些皇家御賜的、明晃晃擺在顯眼位置的無價之寶!“這簡直堪比故宮啊!”他心里吶喊著,那記憶碎片里閃過的皇城輪廓和眼前這氣象萬千的私家庭院瞬間重疊,“不……故宮是國家的,這特么是純私產(chǎn)啊!這家里也太壕了,壕得不講道理!”
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見識了外面市井的繁華,又在乞丐窩經(jīng)歷了冰火兩重天后,再直面這份權(quán)貴極致的富貴景象,讓云楓內(nèi)心的貪念蠢蠢欲動。“要是我能回去的時候……隨便順他個一兩個擺件回去……那不起眼的青玉香爐也好,哪怕是墻根下一塊看著不起眼、刻著云紋的老磚……那我不就發(fā)財啦?下半輩子還用愁什么面試!”這極具誘惑力的想象讓他心臟砰砰直跳,手指都有些發(fā)癢,仿佛已經(jīng)摸到了未來財富自由的鑰匙。
然而,現(xiàn)實冰冷的空氣立刻拉回了他飄飛的思緒。庭院里的肅穆氣氛、管家和侍從們屏息凝神的恭敬,以及前方那燈火通明處傳來的、雖壓低了卻仍蘊含力量的觥籌交錯之聲,都在提醒他:這里不是超市大賣場,而是龍?zhí)痘⒀āV魅思业膲垩缫呀?jīng)開場,而他這個失而復(fù)得的“云大少”,才是全場最引人矚目的焦點——或者說,最可能引爆的火藥桶。
被奢華的景象刺激得口干舌燥,喉頭發(fā)緊,云楓忍不住輕咳了兩聲,試圖掩蓋那片刻的失態(tài)與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雜念。“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和因心虛而刻意放低的音量,努力讓自己顯得波瀾不驚,“剛剛……大概是被這傍晚的風(fēng)吹得,有點頭暈,緩了一下就好了。我們繼續(xù)進去吧。”他刻意避開了安管家探究的目光。
安管家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了然笑意,卻并不多言。他微微頷首,恢復(fù)了他作為多年老仆的穩(wěn)重姿態(tài),繼續(xù)在前引導(dǎo):“少爺,這邊請。”他的步履不快不慢,帶著云楓在青石鋪就、廊廡環(huán)繞的庭院深處前行。
拐過一道垂花月亮門,又穿過一段兩側(cè)栽滿珍奇花木、假山玲瓏的回廊,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更為風(fēng)雅幽靜的庭院展現(xiàn)在眼前。院中央或設(shè)小池,錦鯉悠然擺尾,水上或架小巧拱橋;假山精心堆疊,藤蘿垂掛;角落植著高大的芭蕉或翠竹。然而,這一切都被遠處傳來的聲音蓋過——那是一座燈火輝煌、雕梁畫棟的敞軒或大花廳傳來的。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之聲如同無形的聲浪,越過重重花木,清晰可聞地拍打著這片靜地的邊緣。珠簾卷起處,能隱約看到里面人影憧憧,華服云集。
安管家至此停步。他身形微側(cè),面對著云楓,深深地、不著痕跡地彎了下腰背,這是一個極盡恭敬的姿態(tài),低聲道:“少爺,老爺和賓客們就在前面清暉閣,去吧。”
燈火人聲近在咫尺,仿佛一只巨大的宴會怪獸張開了巨口。云楓望著那明亮的光源,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直撞,血液涌上耳廓,連周遭花木的幽香都似乎淡了,只聞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遠處的喧囂。他深吸一口氣,正要邁步。
“少爺!”安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再次響起,音量壓得更低,幾乎是氣息擦著嘴唇出來的。這位老管家蒼老的眼皮微微抬起,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包含著憂慮、告誡,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惜?仿佛在說,里面的場面或許比想象中更兇險。
安管家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低語:“……小心一些。”他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又補充了一句更直白的,“實在不行……咱就多忍一忍。”這話分量極重,幾乎挑明了前方非但不是歡迎會,反而可能有刁難甚至危機。這絕非一個管家對歸家少爺?shù)恼6冢∽C了云楓心中“鴻門宴”的預(yù)感——那三個月的離奇消失,早已讓云家淪為笑柄,而壽宴主角的突然回歸,只會引發(fā)更大的風(fēng)暴。
這句提醒像冰水一樣澆在云楓心上,讓他瞬間從剛才的財富幻想和緊張中冷靜下來。他愣了一下,安管家眼中那份真切的擔(dān)憂讓他心頭劃過一絲暖流,也更深感壓力。這位老仆,似乎洞悉了什么不尋常的事情,遠超單純的少爺離家出走。
哪怕心中萬馬奔騰、忐忑得快要破胸而出,云楓臉上卻努力繃住。他用力地點了下頭,甚至伸出手,在安管家那因常年勞碌而微微佝僂卻依舊堅實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兩下。那手勢帶著一種笨拙的安撫和強作鎮(zhèn)定的承諾:放心,我扛得住!
隨即,云楓轉(zhuǎn)回頭,目光重新鎖定那燈火通明、如同巨獸巢穴般的清暉閣。“不管了!”他在心中低吼一聲,像給自己下達了沖鋒的指令。是龍是蟲,是天堂是地獄,總得來赴這一場躲不開的“鴻門宴”。他要去看看,這個“云楓”過往十幾年生活的地方,這群所謂的血親尊長、豪門勛貴,他們的正主門面,究竟是怎么樣的金玉其外,又是否……敗絮其中!
他抬起腳毅然決然地向前走去,頗有一種世界毀滅他一人獨扛的風(fēng)采。
晚風(fēng)吹拂著他嶄新的青袍袍角,在幽暗的花影石徑間微微擺動。他的步伐算不上多么龍行虎步,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堅決和一絲向死而生的鋒利。
“喲,這是云大少爺......”一個略顯輕佻、帶著明顯戲謔意味的聲音拖著極長的調(diào)子,從賓客中響起,故意咬字強調(diào)著“少爺”二字,余音裊裊,如同甩出的一根沾了涼水的軟鞭,啪地抽打在凝固的空氣上。那聲音像是指甲劃過琉璃盞,刺耳又清晰,瞬間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門口那個甫一出現(xiàn)的青色身影。
云楓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眉頭狠狠地擰成一個川字。他目光銳利如刀鋒,飛快地掃過聲音來源——一個油頭粉面、眼神帶著幾分狎昵的年輕賓客正抱著臂,嘴角噙著一抹看好戲的笑意。云楓認出了他是記憶中某個將軍的子弟,似乎也與原主有些糾葛,心頭泛起一陣惡心,仿佛看到蒼蠅落在珍饈之上。但他立刻壓下這股躁怒,甚至沒有浪費一個正眼去回應(yīng)那蓄意的挑釁。現(xiàn)在,不是計較這種跳梁小丑的時候,真正的對手不是他。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在車上休憩片刻也未能完全消解的疲憊背脊,無視了滿廳因他的突然出現(xiàn)而驟然寂靜的觥籌交錯、談笑風(fēng)聲,也忽略了十幾雙投注在他身上或驚愕、或探究、或嘲諷、或難以置信的復(fù)雜目光。那些目光像帶著倒刺的鉤子,試圖從他狼狽的歸途中、從他強自鎮(zhèn)定的神情里,撕扯出可供消遣的談資或置他于萬劫不復(fù)的把柄。
腳下的青金石磚光可鑒人,每一步踏上去都發(fā)出輕微的、但在此刻靜得落針可聞的廳堂里顯得格外清晰的回響。他步伐沉重而堅定,帶著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心,徑直穿越大堂中央鋪設(shè)的華麗波斯絨毯,無視兩側(cè)低低的吸氣聲和竊竊私語,筆直地朝著最上首的主座走去。
那里,端坐著的中年人的面容如同刀削斧鑿般剛硬嚴肅,一絲不茍地穿著象征家主身份的深紫色蜀錦常服,腰束玉帶,氣度沉凝如淵。他沒有起身,甚至在那聲刺耳的嘲諷響起時,握著白玉酒盞的手指都沒有一絲顫抖,只是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被冰層覆蓋的、極其細微的震動,隨即又化為深不見底的審視,牢牢鎖定了正向他走來的兒子。
“噗通!”
云楓在距離主座三步之遙處倏然止步。他甚至沒有半點猶豫或緩沖,膝蓋如同折斷的枯枝般,狠狠撞向冷硬的地面!那沉悶的撞擊聲在一片死寂中炸開,連角落里燭火都為之輕輕搖曳。
隨即,他的上身如同緊繃的弓弦陡然松弛,重重向前俯下,額頭對著鋪地的堅硬條石,以一個極其標準的晚輩請罪大禮的姿態(tài),“砰!”地磕了下去!力道之大,聲音之響亮,似乎讓整個清暉閣似乎都為之一震。幾個席位近旁的賓客甚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伏在地上的身影一動不動,仿佛要將自己釘入這片鋪地的石方之中。
下一秒,云楓猛地抬起頭。額前因那重重一叩,沾上了些許地面的微塵,一片紅痕正迅速浮現(xiàn)、擴散,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他維持著跪姿,望向主座上的父親,眼眶通紅,淚光在眼底瘋狂閃爍、醞釀、搖搖欲墜,卻又被他死死壓抑著,不使其滑落。他薄唇顫抖著,開了口,聲音帶著剛猛磕頭后的嗡鳴感,更浸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悔恨、委屈,仿佛跋涉了千山萬水、歷盡了萬般劫難才得以歸來的孤子,每一個字都帶著刀剜般的哭腔:
“父親——!”他哽咽著,字字泣血,“孩兒......孩兒來晚了!孩兒不孝!這三個月...讓您和家里擔(dān)憂、蒙羞,孩兒...孩兒對不起您啊——!”
這突如其來的、分量極重的叩首,這哀慟欲絕、仿佛要將心肝都掏出來賠罪的哭訴,像一道無形的霹靂,瞬間劈裂了清暉閣內(nèi)原本幸災(zāi)樂禍、看戲、驚疑等等情緒的偽裝!
死寂。
空氣仿佛被徹底抽干、凍結(jié)了。連杯盞邊緣懸掛的酒液都停止了滴落。方才被云楓無視的那個油頭賓客,臉上的戲謔徹底僵住,嘴巴微微張開,滑稽地停留在半笑不笑的弧度上。先前低低的議論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十幾道幾乎凝滯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跪地的云楓和他主座上的父親身上。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無措感,如同洶涌的寒潮,無聲無息地彌漫了整個空間,充斥在每一個人的呼吸之間。
尷尬?不,這遠比尷尬更深沉、更刺骨。
沒人知道這位三個月前神秘消失、如今又從乞丐窩歸來、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行此重禮請罪的云家大少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是真心悔悟,還是以退為進?是失憶后的愚鈍?還是背后有更大圖謀?
而那位端坐主位、面沉似水的云家家主,此刻又會作何反應(yīng)?
所有人的喉頭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視線在伏地請罪的子與默然審視的父之間來回游移,心跳如鼓,等待著山岳崩于前的下一個瞬間。那冰冷的、懸在每個人頭頂?shù)摹稗巍弊郑缫鸦髁藢嵸|(zhì)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