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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紈绔世子的午后:楚炫初露鋒芒

鎮國侯府,西陵閣。

雨水沿著玄青色的琉璃瓦槽匯聚成急促的溪流,砸在階前漢白玉鋪就的平臺上,濺起冰冷細碎的水花。沉悶的擊打聲被厚實的檀木門窗隔絕大半,只透入一絲微弱的、連綿不絕的嗚咽,愈發襯得閣內氣氛凝滯如鐵。名貴的金絲炭在青銅獸爐中無聲燃燒,吞吐著暖意,卻怎么也驅不散楚驍眉宇間凍結的嚴寒。

這位以剛毅果決、鐵血治軍威震滄元邊疆的鎮國侯,此刻像一尊披著錦袍的冰山。楚戈帶來的消息——“子時三刻,駕崩……遺詔失竊……黃謹失蹤……沈括暴斃……”——如同最陰毒的詛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帝星隕落,金殿染血,京都龍淵城上空的九霄風云,已是刀光劍影的修羅場。

轟!

一道驚雷突兀地撕裂長空,慘白電光瞬間將昏暗的西陵閣照得纖毫畢現,也映亮了楚驍驟然轉過的側臉。那張原本鐵鑄般的面容上,所有的鎮定剎那間被震怒沖刷得一干二凈,留下的是足以燎原的炭火般的赤紅。他猛地一拳砸在堅硬的紫檀木窗框上,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木頭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孽障!”這兩個字如同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的帶血鐵塊,裹挾著身為父親的難以置信與無邊的軍侯怒火。三皇子楚烈!竟敢勾結天狼蠻夷!這已非皇權傾軋,而是引狼入室,挖滄元江山的根基!

“楚鋒!”侯爺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扭曲。

“卑職在!”閣外侍立的親衛副統領楚鋒如一桿標槍般挺立,雨水順著冰冷的甲葉匯流滴落。

“封門!啟動‘鐵壁’!所有甲士退守內院,弓弩上弦,暗哨布防!許進不許出!”楚驍的目光鋒利如刮骨刀,“敢有強行闖關、擅傳消息者……無論何人,立斬!”這是軍令,亦是絕境下的鐵壁合圍。

“喏!”楚鋒身形暴退,瞬間融入閣外更濃的雨幕與驟然升騰起的肅殺氣息之中。這座傳承數百年的侯府,瞬間收起了最后一絲平日里的雍容華貴,顯露出它崢嶸的棱角與尖銳的獠牙。沉重的精鐵絞盤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三道鐵閘轟然落下。弓弩手無聲就位,冰冷的箭簇在暗影中泛著幽光。暗影中,更多無聲的氣息潛行于廊腰縵回之間,如同群狼環伺。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西陵閣死水般的沉寂,侯府大管家楚忠渾身濕透,面色凝重中帶著一絲難掩的驚慌:“侯爺!左相蕭鶴鳴…已至前廳!他…他硬闖外門,親隨甲士已與鐵衛形成對峙!”

楚驍猛地回身,眼中寒光驟盛如星河暴沸:“蕭鶴鳴?他真敢此時登門?!”夜雨如注,權相夤夜強闖軍侯府邸,這本身已是昭然若揭的信號!風雨飄搖之際,各方勢力終于按捺不住,撕開了最后那層虛偽的面紗,開始亮出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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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侯府前院,本該是開闊空曠的演武場,此刻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

雨水澆打在數百名身著玄甲、腰挎橫刀的鐵衛身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他們沉默如山,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鎖住演武場中央那不足五十人的隊伍。隊伍核心,一人負手而立,未著蓑衣,僅披一件玄色暗金蟒紋披風,任由雨水順著其花白鬢角和威儀不凡的臉龐滑落。正是當朝左相,權傾朝野的蕭鶴鳴。他身后數十名甲士,身披制式烏黑的輕甲,沉默矗立,氣勢凝重,顯然亦是百戰精銳。雙方并未兵刃出鞘,但那無形的精神角力如同實質的罡風碰撞,在滂沱大雨中刮起陣陣寒流。

氣氛,緊繃如一張拉滿的強弓。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僵持時刻,一道懶洋洋、甚至帶著幾分醉醺醺的腔調,像一枚不和諧的楔子,硬生生砸進了這片肅殺泥濘的演武場——

“呦呵!這是干嘛呢?大晚上的,蕭相爺您老……也來侯府賞雨啊?好興致!好興致!”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只見通往內院的“止戈門”甬道口,幾個身影簇擁著一個搖搖晃晃的紫袍青年走了出來。正是剛從醉香樓歸來的楚炫。在楚安和一個渾身濕透的蓑衣漢子的攙扶下(實則是精妙的引導而非真正的支撐),他腳步虛浮,衣衫不整,紫色的錦袍前襟沾著刺眼的酒漬和一抹可疑的嫣紅胭脂,發髻微亂,幾縷濕發狼狽地貼在額角。濃烈的酒氣混雜著香粉的甜膩氣味,隔著雨幕似乎都能隱約聞到。

他臉上帶著夸張的笑容,眼神卻有些迷離渙散,仿佛被這暴雨冷風一激,酒勁完全上了頭。他隨意地揮著手,仿佛眼前這數百名甲士對峙的場面如同戲臺鬧劇。

楚忠眼中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既有身為管家面對如此“不堪”少主人的無奈,也有幾分刻意流露的“家丑外揚”的羞愧,連忙上前半步,低聲稟告:“侯爺有令……”

楚炫卻像根本沒聽見,踉踉蹌蹌地甩開攙扶他的楚安,深一腳淺一腳地,像個真正的醉漢般,竟然直直朝著場中氣勢最盛的蕭鶴鳴走去!靴子踩在積水的青石上,“啪嗒”作響,濺起渾濁的水花。

“蕭老……”他似乎想親近地拍拍蕭鶴鳴的肩膀,腳下卻一個“趔趄”,整個人失去平衡,猛地朝著蕭鶴鳴懷中撞去!動作笨拙而狼狽,引得蕭鶴鳴身后那些冰冷精銳的護衛們眼中瞬間爆發出警惕的厲芒,手幾乎本能地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就在楚炫即將撲入蕭鶴鳴懷中的剎那——

無聲無息,連最細微的氣流都來不及擾動。

一個全身裹在純黑緊身夜行衣中、唯余一雙眼睛露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憑空出現在蕭鶴鳴身側,恰好擋在楚炫撲倒的路徑前方。這人氣息如同頑石古井,深沉內斂到了極點,以至于連周圍冰冷的雨點似乎都下意識地繞開了他身體尺許范圍飄落,形成一道細微詭異的“真空”弧線。沒有半點殺意顯露,仿佛只是空氣本身挪動了一下位置,卻帶著一種無堅不摧的“不動如山”之勢。

電光火石間!

楚炫的身體,以一種近乎無賴的、違反重心的醉態方式,“巧合”地在那黑衣人無形的“屏障”前猛地剎住。他的前傾并未帶來絲毫沖擊力,只是讓他更加“狼狽”地晃了兩下,重新站穩。

這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在絕大多數鐵衛和蕭府甲士眼中,不過是世子殿下醉酒失儀,險些沖撞相爺,被相爺身邊的神秘護衛攔下而已,虛驚一場。沒人看到那瞬間的玄妙,更無人察覺楚炫在“定身”瞬間,他那雙看似迷醉的眼底深處,閃過的一絲極淡、極冷的了然——洞虛境巔峰的貼身影衛!“不動閻羅”衛燼!蕭鶴鳴身邊最深的底牌之一,果然帶來了。

“呃……”楚炫似乎被晃暈了,重重打了個酒嗝,伸手揉了揉額頭,這才抬起布滿“迷茫”酒意的眼,看了看眼前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黑衣衛燼,“擋……擋路的石頭?蕭老……您……您這轎夫……咳咳,護衛……站得……可真穩當!”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語氣帶著醉酒者的抱怨和懵懂。

蕭鶴鳴目光沉靜如水,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仿佛一尊精雕細琢的石像。他靜靜注視著眼前這個醉態可掬的二世子,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深處,試圖穿透那層厚厚的酒精迷霧,洞察其下哪怕一絲一毫的偽飾。

然而,楚炫搖晃著后退一步,再次被楚安扶住,然后竟不管不顧地直接彎腰劇烈嘔吐起來!酸腐的酒食混合著香料氣味彌漫開來,令在場所有人眉頭緊鎖。

楚忠臉上羞愧之色更濃,幾乎無地自容,連忙招呼下人去攙扶清理,同時對蕭鶴鳴深深一揖,語氣帶著萬分的懇切與無奈:“相爺恕罪!世子他……實在不成體統!驚擾相爺之處,還望海涵!侯爺此刻心境悲慟,還請相爺移步西陵閣偏廳稍候片刻,容小人先去稟報。”

蕭鶴鳴眼底深處那絲探究的光芒緩緩斂去,歸于深潭般的沉靜。他微微頷首,嗓音平和聽不出喜怒:“無妨。國喪當頭,少年輕狂,一時難以自持也是人之常情。楚總管,帶路吧。”

就在蕭鶴鳴在楚忠引領下轉身,正欲舉步的瞬間——

沒有人能看清動作!

連那位如影隨形的洞虛境巔峰護衛衛燼,身體都只是極其細微地震動了一下。雨水混雜著嘔吐穢物的泥濘地面,一塊不起眼的鵝卵石,毫無征兆地無聲彈出,帶著一股微弱卻刁鉆至極的旋勁,正正射向蕭鶴鳴腳踝后方支撐重心的“承山穴”!軌跡刁鉆陰毒,完全是要讓其當眾踉蹌出丑的架勢!更可怕的是這石子蘊含的內勁收斂到了極致,如同泥鰍鉆水,近乎完美地融入了夜雨的嘈雜和混亂的氣味之中,若不刻意捕捉,連神藏境的強者都極易忽略!

電光石火!

“小心!”楚炫那醉醺醺的叫喊幾乎是和石子飛射同時響起!他猛地掙脫楚安的攙扶,身體以一個極其笨拙夸張的姿態向前一撲,嘴里還喊著“地面滑!”——那撲出的方向,卻恰好是石子與蕭鶴鳴腳踝之間!

外人看來,這完全是一個醉漢在嘔吐后的眩暈與關心之下的本能失足。

撲出的剎那,楚炫看似慌亂的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了一下,其中一根手指的指尖,不偏不倚,“恰好”迎向了那塊蘊含陰勁的鵝卵石!

指尖觸及石頭的瞬間——時間仿佛無限拉長!

楚炫那揮動的指尖,仿佛化身為了天地間最深沉、最精妙的渦旋核心!一絲難以察覺的、扭曲了空間的無形漣漪以指尖為中心蕩漾開來!并非硬碰硬的阻擋,更像是張開了一道微型的、無形的“歸墟”!

那枚蘊含陰毒暗勁的石子,撞入這片微型歸墟之域的瞬間,所有的力量和破壞性被不可思議地分解、吞噬、轉化!如同投入無底深淵的一粒微塵,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真正濺起。那足以令洞虛境高手都失察的細微陰力,被徹底抹去。

同時,楚炫那前傾撲出的身體,似乎也因這“意外接觸”而失去了最后的平衡——他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冰冷濕滑的泥水里,濺起大片骯臟的泥漿,糊得他那身昂貴的紫錦袍更加狼狽不堪。

“噗通!”

水花四濺,泥漿沾了他一頭一臉,連頭發都粘上了幾塊黑泥。這下,他真真正正成了一個在大雨中摔進泥潭的可憐醉鬼模樣。

“哎喲喂!”楚炫哀嚎一聲,趴在冰冷的積水里掙扎了一下,揚起沾滿泥污的臉,一臉無辜和痛苦,對著愕然回頭的蕭鶴鳴齜牙咧嘴,“疼……疼死我了!蕭老……這地……也太滑了!”他的叫嚷打斷了所有可能的后續動作,也將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微型攻防化為了一個純粹丟臉的意外。

一直如同木雕般站在蕭鶴鳴身后的衛燼,目光如同冰錐,剎那間刺穿層層雨幕,射向場中唯一有能力、也有動機做此事的位置——就在蕭鶴鳴左后方的幾名蕭府精銳護衛之中!那個位置,剛才確實有一個護衛似乎移動了步伐!

衛燼的目光,飽含了洞虛境巔峰的恐怖壓力,如同實質般鎖定過去。那名被盯住的精銳護衛臉色瞬間煞白,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如同針扎般難以站立!他方才確實想借著混亂上前一步保護相爺,但僅僅是一個意圖,絕未出手!更遑論彈出如此高明的暗石!可衛燼眼中那冰冷刺骨的審視和如山般沉重的壓力,讓他渾身僵硬,連開口辯解的勇氣都被凍結了。

“混賬!”楚忠勃然變色,對著那護衛的方向厲聲呵斥,“何人竟敢在侯府行刺相爺?!”同時厲聲對己方鐵衛喝道:“將此人圍住!速速查清!”

鐵衛們瞬間反應過來,無需命令,沉重的步靴踏破積水,冰冷的長矛瞬間調轉,如同荊棘叢林般指向蕭鶴鳴身后那一片區域,氣氛瞬間再次飆升至冰點!

蕭鶴鳴目光在楚炫狼狽的泥水身影與那個被己方護衛無形中“誣陷”的手下之間飛速掠過。他何等人物,瞬間便明白了其中關竅,那被嫁禍的己方護衛成了最完美的替罪羊!這二世子……好手段!

一絲極淡的冰寒戾氣在蕭鶴鳴眼底深處迅速凝實。他抬起手,制止了己方護衛下意識拔刀的舉動,也阻止了衛燼進一步的氣機鎖定。

“都住手!”蕭鶴鳴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過了風雨,也壓住了現場的劍拔弩張。他的目光最后掃過艱難從泥水里爬起,由楚安等人慌忙擦拭、狼狽萬分還在齜牙咧嘴的楚炫,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這紈绔皮囊下的真魂剜出。但他終究是城府如淵的權相,面上依舊保持著那份沉穩:“無妨,些許宵小伎倆,攪不了大局。楚總管,速帶世子去更衣,莫要著了風寒。至于此人……”他瞥了一眼那臉如死灰、百口莫辯的護衛,“帶下去,本相自有計較,不得傷其性命。楚侯爺處,自有本相去解釋!”

“是!相爺!”楚忠立即應聲。鐵衛們迅速撤開包圍,但警惕絲毫不減。兩名鐵衛上前,“護送”著那被蕭府內部視作“嫌疑”的精銳護衛退向侯府外院的羈押處。

一場電光石火的嫁禍危機,在楚炫泥水中的狼狽一摔中,被不動聲色地化解,并且成功地在蕭鶴鳴身邊埋下了一絲警惕的種子,同時將蕭鶴鳴本人置于一個暫時“理虧”的境地。楚炫被楚安等人攙扶著,踉蹌著走向內宅,留下一個滿身污泥、滑稽不堪的背影,淹沒在愈發濃密的雨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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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閣偏廳,暖香繚繞。

上好的云嶺沉香在獸爐中緩緩燃燒,青煙筆直而上,驅散了空氣里殘留的濕冷。楚驍已先一步在廳中主位落座,他換下了沾了些雨意的外袍,穿一身深褐色的錦緞常服,臉上刻意留下的悲慟與深深的疲憊削弱了他慣常的鋒銳,只透出一種位高權重者在國難當頭時的沉重憂思。他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溫潤的羊脂玉佩,目光沉凝,落在眼前沸騰的紫砂茶壺上,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靜待。

吱呀——

厚重的門軸發出輕微的呻吟,楚忠恭敬地將蕭鶴鳴引入偏廳,隨即默默躬身退下,合攏了廳門。

“蕭相深夜冒雨蒞臨寒舍,楚某有失遠迎,怠慢之處,還望海涵。”楚驍并未起身,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沙啞與憔悴,目光卻銳利地抬起,與蕭鶴鳴平靜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交匯。沒有虛禮,只有開門見山的氣場試探。

蕭鶴鳴不以為意,隨意地將滴水的外氅遞給一旁的侍女(早已替換成了侯府信得過的人),在楚驍下首的第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上坦然落座。自有侍女奉上熱騰騰、散發著清洌香氣的雨前春芽。

“國事蜩螗,哪還顧得這些繁文縟節。”蕭鶴鳴端起茶盞,卻不飲,只是指腹感受著那溫熱的瓷壁,目光沉沉,“陛下……駕崩了。遺詔……不知所蹤。”他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凝滯的空氣上。

楚驍眼神驟然凝縮,握玉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沉聲道:“沈括之死……?”

“毒。”蕭鶴鳴言簡意賅,眼中寒光一閃,“七竅烏青,‘血蛇吻’的跡象。”血蛇吻!一種出自南疆的極其罕見隱秘的劇毒,無嗅無味,發作迅猛,中者血脈逆流,死狀凄慘,且毒素會在一刻內自行散逸,極難追查,是滅口的首選!他盯著楚驍,“黃謹,連同他掌握的帝宮‘暗影圖’一同……人間蒸發。蕭某……不敢深想。”

暗影圖!帝宮所有明暗通道、機關密道的分布圖!楚驍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窒息。黃謹帶著暗影圖消失……這意味著有人已對整個帝宮防御了如指掌!對方所圖……何止是皇位?!

“西陵方面……靖南王,有異動。”蕭鶴鳴緊接著拋出的另一條情報,如同在楚驍心頭點燃的烈火上又澆了一桶滾油,“密報,其麾下飛羽、撼岳兩軍,已悄然離營,去向不明。兵部調令……未經三省臺覆核,用的是……陛下昏迷前的手諭印鑒。”他用一種平鋪直敘的冰冷腔調,將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信息砸在楚驍面前。靖南王,手掌帝國西南門戶的實權藩王,其麾下飛羽、撼岳兩軍,乃王朝十六支王牌勁旅之二!這兩支精銳私離駐地,形同造反!更恐怖的是那份來歷不明的所謂“手諭”!整個帝國的根基,正在被一只只無形的黑手瘋狂撬動!

“皇城禁衛……”楚驍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左副統領石虎,今日入夜后……亦告失蹤。”蕭鶴鳴接過話頭,眼中審視的光芒如同實質般落在楚驍臉上,仿佛在觀察對方的每一絲細微變化,“他最后一次當值記錄……是看守太子殿下所居的‘承恩殿’角門。”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彌漫著沉香暖意的廳中蔓延。沉重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鐵索,一環緊扣一環,將局勢勒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突然,偏廳側面連通內室的門被人有些粗暴地推開,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打破了一室沉重的寂靜。

換了身干爽月白絲袍,長發微濕尚未干透,臉上依舊帶著幾分宿醉浮腫和倦怠的楚炫,端著一個小巧玲瓏的瑪瑙果盤,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那果盤上盛放的都是些尋常山果,但在他手里捧得仿佛是什么稀世貢品。

“父侯,蕭相。”他含糊地打了個招呼,腳步虛浮,眼神似乎努力想要聚焦卻總有些飄忽,“廚房新送來的果子……呃……甜得很……二位別光顧著說話……吃點……”說罷,他徑直走到楚驍與蕭鶴鳴之間的黑檀木茶幾旁,身子一歪,竟像站立不穩,手中的瑪瑙果盤眼看就要脫手砸在光潔如鏡的茶幾面上!

就在果盤即將翻覆的瞬間——

一股無形無質、冰冷深邃如同萬載寒泉的氣息,毫無征兆卻又極其精準地罩向楚炫的雙手!并非直接沖擊肉體,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遲滯!仿佛將他周圍的空氣瞬間凝結成了粘稠堅韌的琥珀!這是神藏境的某種精神控制秘術,意在讓他精神瞬間恍惚脫力,阻止這“失禮”的舉動。

然而,就在這遲滯之意觸及楚炫手臂肌膚表層的剎那!

楚炫體內,深藏于元海之中,一道微弱卻本質玄奧的歸墟漩渦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極其細微地自發旋轉了半分!吞噬!消磨!如同深淵巨口吞沒滴水,那遲滯的意念之力甫一侵入,便被無聲無息地化解吞噬于無形,連一絲漣漪都未能真正蕩起。圣心流轉,乾坤在心,萬般外力難沾其身!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隱晦,快得連蕭鶴鳴眼中都只看到楚炫似乎被酒氣所困,手臂微微抖動了一下,根本沒察覺到那瞬間的、針對性的精神侵襲被無聲湮滅。

啪嚓!

果盤終究未能拿穩,翻倒在光滑的茶幾上。紅彤彤的山果滾落一地,更有幾顆滴溜溜地滾到了蕭鶴鳴光亮的鹿皮官靴旁邊。更糟糕的是,楚炫身體失去平衡,手肘下意識地在桌上一撐——嘩啦一聲!楚驍面前那壺剛剛烹好、價值千金的“雀舌”雨前春芽,被這魯莽的一撞,徹底掀翻!滾燙的茶湯潑灑而出,幾乎全部澆在了楚驍放在茶幾上、一塊雕刻著繁復軍陣圖紋的黃龍玉鎮紙上!

“孽障!”楚驍勃然變色,怒聲呵斥,猛地站起,袖袍帶風!這塊黃龍玉鎮紙,是陛下多年前御賜之物,不僅本身是珍貴靈玉,更是楚驍身為統帥的一種信物象征!如今被當著自己的面和左相的面潑上滾茶污漬,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楚炫似乎被這雷霆之怒嚇得酒醒了大半,臉色煞白,踉蹌后退,慌忙彎腰想撿那滾在地上的果子,嘴里語無倫次:“父……父侯息怒!兒臣……兒臣不是故意的!您這鎮紙……我……我馬上擦……”他手忙腳亂地撿起一顆沾了灰的山果,又掏出懷里皺巴巴、似乎還帶著酒氣和脂粉氣的手帕,想要去擦拭那被燙出霧痕的鎮紙。

“夠了!”楚驍氣得胸膛起伏,眼中噴火,指著大門,“滾!滾回你的‘摘星樓’去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來!丟人現眼的東西!”

“是……是!”楚炫慌慌張張地將手中臟兮兮的山果塞回瑪瑙盤,又把那方明顯不干凈的帕子下意識地按在還在冒著熱氣的鎮紙上胡亂擦了兩下,反而抹開了茶漬污痕,顯得更加狼藉。他不敢再看楚驍和蕭鶴鳴,在楚忠一臉無奈和“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注視下,低著頭,慌不擇路、無比狼狽地再次撞開側門,匆匆逃離了這片讓他窒息的威嚴之地。

那方遺留在狼藉茶幾上的皺巴巴的絲帕,沾滿了茶漬、灰塵和可疑的酒漬油膩,皺成一團,像一塊廢棄的抹布。沒有人注意到,帕子上隱隱繡著的“醉香樓”三個小字,其中一個“香”字的絲線在某個極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著一點微不可察的、被燒灼過的暗黃色微小痕跡。

偏廳內,只剩下了暴怒余威猶在的楚驍和依舊面沉似水、仿佛一切未曾發生的蕭鶴鳴。

楚驍重重坐回椅子,撫著額頭,一副心力交瘁、家門不幸的沮喪模樣:“家門不幸!教子無方!讓蕭相見笑了!”他看著那塊被污損的御賜鎮紙,眼神深處卻復雜難明。

蕭鶴鳴端起侍女重新奉上的茶水,輕輕吹拂著浮沫。在楚炫撞門離去的巨大聲響徹底消散后,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凝重,目光似不經意地掠過那塊被污損的鎮紙,最終落在楚驍臉上,一字一句,清晰沉重:

“楚侯。”他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帝星隕落,神器蒙塵,妖氛四起,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太子年幼,身在漩渦,生死只在旦夕之間。此刻能廓清寰宇、重鑄乾坤者……”

他停頓片刻,眼神灼灼,如同黑暗中燃燒的火炬,直刺楚驍心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命運宣判般的穿透力:

“唯……鎮國侯一人耳!”

這簡短的一句話,如同九天雷鳴,砸落在寂靜的西陵閣偏廳,其分量之重,足以裂石開山!這意味著蕭鶴鳴背后代表的龐大外戚與文官勢力集團,在帝國權力中樞面臨傾覆性危機的此刻,選擇將全部的政治籌碼,壓在了手握滄元最強京畿兵權、代表著皇朝最后武力柱石的楚驍身上!

楚驍握著那方被污損鎮紙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失血蒼白。他迎上蕭鶴鳴那雙洞悉一切、又暗含無盡力量與期許的目光,兩人之間的空氣,在爐火溫香中凝固、繃緊、沉重如鉛云壓城!權臣與軍侯的聯手,在這暴雨帝京的深夜,終于達成了初步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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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鎮國侯府西北角,高高的封火墻外,一片因侯府封禁令而提前歇業的商鋪屋頂陰影中。

幾條緊貼著屋脊瓦片、幾乎與雨水融為一體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蟄伏著。為首者目光如鷹隼,穿透層層雨簾,死死盯住侯府那高聳如鐵壁、戒備森嚴的圍墻。

“……目標人物已返侯府,入‘摘星樓’……楚府內部剛經歷騷亂…左相蕭鶴鳴強行入府……”一個細微如蚊蚋、卻異常清晰的意念波動通過特殊法器在幾條黑影之間無聲傳遞。

“……確認目標狀態?”

“……醉態深重,狼狽不堪,歸府時嘔吐失儀,前庭曾當眾摔倒……府內曾有激烈斥責聲自西南方位‘西陵閣’方向傳來……”

“……‘黃龍鎮紙’計劃……傳遞狀況?”

“……甲六投石嫁禍行動中斷……乙組潛入小隊受阻……無法靠近西陵閣核心區……‘鎮紙’已觸發目標人物……但污損過程由世子楚炫意外完成……效果判定:成功傳遞輕微污損標記……”

“……任務一:確認侯府對外信息封鎖強度(‘鐵壁’狀態激活程度),任務二:持續監控目標‘楚炫’真實狀態……優先確認其與‘醉香樓’的聯系物證……甲六組‘血蛇吻’殘息可被捕捉時間已不足一刻……務必在其完全消散前……制造‘指向三皇子暗衛’殘留痕跡……”

為首的蒙面黑影微微頷首,冰冷的目光最后掃了一眼侯府深處那座孤懸于東側、燈火迷蒙的“摘星樓”。他右手一翻,一枚極其小巧、邊緣呈不規則撕裂痕跡、沾著一點干涸凝固暗紅胭脂的深紫色錦緞碎片出現在掌心。

“……物證‘錦繡綢坊’(三皇子秘密產業供應標記)……定位目標‘醉香樓’區域……釋放!”

他手指一彈,那點碎片如同被一縷無形的陰風卷起,飄向侯府高墻之內某個特定的角落——那里是外院通往廚房和普通下人區域的路徑,一個不起眼的灌木叢。動作輕柔隱秘,如同蛛絲落地。

隨后,幾條黑影如雨水融入河流,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彌漫著殺機、污穢與深不可測漩渦的帝京雨夜深處,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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