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把那把藍色的星星傘靠在儲物柜旁，每次開門都能看見。傘面上的星星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落了一捧碎鉆，讓這灰撲撲的儲物間都多了點亮色。

連續(xù)幾天都是陰天，雨卻沒再下。后廚的活計因為一場大型商務宴請變得格外繁重，李師傅要求所有人提前半小時到崗，林小滿的鬧鐘從五點半調(diào)到了五點，天不亮就得摸黑起床，踩著宿舍樓道里吱呀作響的地板去后廚。

切配間的水龍頭壞了，滴滴答答的水聲在寂靜的凌晨格外清晰。林小滿一邊泡發(fā)木耳，一邊盯著水面上漂浮的泡沫發(fā)呆——顧明宇的微信頭像在腦海里閃了閃，像顆落在水里的星星。那天加了微信后，他們只聊過三句話，她問他照片修好了嗎，他說“快了，修好發(fā)你”，然后就沒了下文。

“發(fā)什么呆？”李師傅的聲音突然炸響，手里的鐵勺重重敲在案臺上，“木耳泡太爛了！客人要的是脆嫩口感，不是喂豬的糊糊！”

林小滿慌忙撈起木耳，指尖被冷水激得發(fā)麻。泡發(fā)的時間確實長了點，邊緣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黏。她低著頭重新?lián)Q水，李師傅的斥罵像冰雹一樣砸過來：“心思不用在正地方！再這樣就給我滾回你的小飯館去！”

“小飯館”三個字像根針，扎得她眼眶發(fā)熱。她咬著唇?jīng)]說話，只是把木耳攥得更緊了些，冰涼的水流過手腕，像在澆滅心里那點不合時宜的火苗。

中午休息時，林小滿躲在后院的梧桐樹下啃饅頭。風卷著枯葉打在她腳邊，她摸出手機點開微信，顧明宇的頭像還是那只趴在相機上的貓，聊天框停留在三天前的“快了，修好發(fā)你”。

或許他只是隨口說說。她心里有點澀，像咬到了沒成熟的柿子。畢竟，他是穿干凈襯衫、開白色轎車的攝影師，而她是滿身油煙味、手指粗糙的后廚幫工，就像兩條平行線，偶然相交一次，終究還是要奔向不同的方向。

她收起手機，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干得咽不下去。正想找水喝，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顧明宇發(fā)來的微信，附帶一張照片。

點開的瞬間，林小滿屏住了呼吸。

照片不是那天拍的梧桐葉，而是她低頭切草莓的樣子。陽光從廚房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金邊，手里的草莓紅得發(fā)亮，刀尖懸在半空，側(cè)臉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眼神專注得像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照片的角落還能看到操作臺上散落的草莓蒂，整整齊齊地堆在一個小碟子里。

“那天偷拍的，覺得你認真的樣子很好看。”后面跟著個害羞的表情。

林小滿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橫沖直撞。她把照片放大，看著自己專注的眼神，看著那些被她精心堆好的草莓蒂，眼眶忽然有點濕潤——原來真的有人，會注意到她這些微不足道的認真。

她指尖發(fā)抖，敲了半天只發(fā)出三個字：“謝謝你?！?

“不客氣。”顧明宇幾乎是秒回，“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就當……謝謝你上次答應帶我去吃餛飩的提前預習。”

林小滿愣住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又摸了摸臉上沾著的面粉，突然有點自卑。他穿得那么干凈，她卻總帶著股油煙味，怎么能跟他一起吃飯？

“我……我晚上要加班?！彼鲋e了，指尖捏得手機殼的裂縫更明顯了些。

那邊沉默了幾分鐘，才回復：“沒關系，等你不忙的時候再說。對了，我明天要去你說的那個小飯館拍點素材，你知道具體地址吧？”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跳，連忙報出地址，末了忍不住加了句：“王師傅做的餛飩最好吃，你一定要嘗嘗?！?

“好啊，”他發(fā)來個笑臉，“替我向王師傅問好。”

晚上收工時，林小滿特意繞路去了飯館附近。遠遠就看見熟悉的暖黃燈光，王師傅正在門口搬蒸籠，張姐趴在柜臺上算賬，老板娘叉著腰跟送菜的小販討價還價，一切都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卻又好像哪里不一樣了——沒有她的身影，他們的節(jié)奏依舊，卻讓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沒敢進去，只是站在巷口看了一會兒。忽然看見顧明宇的白色轎車停在不遠處，他正舉著相機對著飯館拍，鏡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是在找最好的角度。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躲到梧桐樹后。她看見顧明宇走進飯館，王師傅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張姐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老板娘雖然還是叉著腰，臉上卻帶著笑。

原來他真的來了。她心里又酸又甜，像喝了杯加了糖的醋。

正想悄悄離開，手機突然響了，是顧明宇打來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聲音壓得很低：“喂？”

“你在哪？”顧明宇的聲音里帶著笑意，“王師傅說你肯定會來看看，讓我在門口等你?！?

林小滿愣住了，抬頭看見顧明宇站在飯館門口，正朝她揮手，王師傅和張姐趴在窗戶上沖她笑，老板娘甚至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她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像被煮熟的蝦子。顧明宇走過來，手里端著個打包盒：“王師傅給你留的餛飩，還熱著呢?！?

“我……”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暖烘烘的，像被塞進了個小太陽。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鳖櫭饔畎佯Q飩遞給她，“外面風大。”

坐在車里，林小滿抱著溫熱的餛飩盒，香氣從縫隙里鉆出來，勾得她肚子咕咕叫。顧明宇遞給她雙一次性筷子：“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餛飩在湯里浮浮沉沉，臥著個金黃的荷包蛋，湯面上撒著翠綠的香菜，和她以前在這里吃的一模一樣。王師傅還是老樣子，總會多給她臥個蛋。

“王師傅說，你以前總幫他劈柴?！鳖櫭饔钜贿呴_車一邊說，“張姐說你縫補的手藝特別好，老板娘說你包的包子褶子最勻?！?

林小滿的眼眶有點熱，嘴里的餛飩燙得舌尖發(fā)麻，卻舍不得咽下去。原來她離開后，還有人記得她做過的這些小事。

“他們……他們總愛夸我?！彼宋亲樱蜒蹨I憋回去。

“不是夸，是事實?！鳖櫭饔顐?cè)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很認真，“你是個很認真的人，林小滿。認真生活的人，都值得被記得?！?

車停在宿舍樓下時，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打在車窗上沙沙作響。林小滿抱著沒吃完的餛飩，想說聲謝謝，顧明宇卻先開口了：“下周日我休息，你呢？”

林小滿愣了一下，翻看手機里的排班表：“我……我也休息?！?

“那我們?nèi)タ串嬚拱桑俊彼穆曇魩еc期待，像個等待答案的孩子，“有個鄉(xiāng)土攝影展，我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林小滿的心跳突然加速，像雨點擊打在車窗上，密集而響亮。她看著窗外的雨幕，看著顧明宇眼里的光，點了點頭：“好。”

“那我周日早上來接你?！鳖櫭饔钚α?，眼角的痣在燈光下格外清晰，“記得帶把傘，說不定還會下雨?！?

“嗯?！绷中M抱著餛飩盒下車，藍色的星星傘被她忘在了儲物柜，此刻卻覺得心里一片晴朗，像雨過天晴的天空。

她站在雨里，看著白色的車消失在巷口，手里的餛飩盒還帶著余溫。雨絲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心里卻暖烘烘的。她摸出手機，給顧明宇發(fā)了條微信：“謝謝你的餛飩，很好吃?！?

很快收到回復，只有兩個字和一個笑臉：“周日見：）”

林小滿抬頭望向天空，烏云背后好像有月光在悄悄發(fā)亮。她想起母親說的“緣分就像下雨天的傘，該來的時候總會來”，以前她不信，覺得日子都是熬出來的，可現(xiàn)在，她忽然有點相信了。

或許，有些約定，真的能穿過雨幕，落在心里，開出朵暖暖的花。她抱緊懷里的餛飩盒，腳步輕快地跑上樓，明天還要早起切菜，但這一次，她的心里揣著個小小的盼頭，像藏在雨幕里的星光，微弱，卻足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