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把那張梧桐葉照片夾在小本子的第一頁，翻開時總能先看到那片斑駁的陽光。淺藍色的碘伏棉片盒子被她放在儲物柜的最上層，像藏著個小小的秘密，每次拿東西時瞥見，心里都會泛起點說不清的暖意。

酒店的日子依舊忙碌，李師傅的要求越來越嚴，切菜的角度要精確到四十五度，擺盤的間距要用尺子量。林小滿的手上又添了幾道新的傷口，每次都用顧明宇給的棉片處理，碘伏的清苦氣味里，似乎摻了點微甜的滋味。

這天中午，她正在清洗剛送來的草莓，一顆顆紅得發亮，沾著晶瑩的水珠。李師傅走過來，指著草莓蒂：“把蒂挖干凈，留一點白都不行，新娘家特別講究。”

林小滿拿起小鑷子，小心翼翼地挖著蒂。忽然聽見宴會廳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相機快門的“咔嚓”聲。她忍不住抬頭望去，看見顧明宇正舉著相機，圍著一對新人拍照，他的動作很靈活，時而蹲下，時而后退，襯衫的衣角被風吹得輕輕揚起。

“看什么呢？干活！”李師傅的聲音像塊冰，砸得她一哆嗦，鑷子差點掉在地上。

她趕緊低下頭，手指卻不小心捏碎了一顆草莓，鮮紅的汁液在指尖散開，像朵小小的血花。“對不起。”她慌忙用紙巾去擦，心里卻有點亂，像被風吹皺的水面。

下午換崗休息時，林小滿抱著飯盒坐在后院的長椅上。梧桐葉又落了不少，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她拿出小本子，翻到夾著照片的那頁，指尖輕輕劃過照片上自己的肩膀，那里落著片金黃的葉子，像只停駐的蝴蝶。

“又在看照片？”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林小滿嚇得差點把本子合上，抬頭看見顧明宇站在面前，手里拿著瓶果汁，正低頭沖她笑。

“沒……沒有。”她把本子往懷里藏了藏，臉頰發燙。

顧明宇在她旁邊坐下，把果汁遞給她：“剛買的，橘子味的，挺甜。”

林小滿接過果汁，瓶身冰涼，貼著掌心很舒服。“謝謝。”她小聲說，不敢看他的眼睛。

“今天的草莓切得很漂亮。”顧明宇望著遠處的宴會廳，語氣很自然，“我拍果盤的時候看到了，擺得像朵花。”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他注意到了，她那么小心地挖掉每顆草莓的蒂，那么仔細地把它們擺成圓形，原來真的有人看到了。

“李師傅教的。”她捏著果汁瓶，指尖有點出汗。

“你很厲害，”顧明宇轉過頭看著她，眼睛亮亮的，“才來沒多久吧？什么都做得挺好。”

這是她來酒店后，第一次聽到表揚的話。李師傅永遠在挑錯，同事們各忙各的，沒人會注意她做得好不好。此刻被顧明宇這么一說，她忽然覺得，那些被鑷子磨紅的指尖，那些被草莓汁染臟的指甲，都有了意義。

“我以前在小飯館干活。”她鼓起勇氣說，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那里的師傅教我，干活要用心，哪怕是剝顆蒜。”

“小飯館也挺好的。”顧明宇笑了笑，“我小時候住的巷子口，就有個小飯館，老板娘做的餛飩特別香，湯里總放好多蝦皮。”他的眼神飄向遠處，帶著點懷念，“后來巷子拆了，飯館也沒了，再也沒吃過那么香的餛飩。”

林小滿想起飯館的餛飩，王師傅總往湯里臥個荷包蛋，張姐會多放把香菜，老板娘嘴上說“別給太多”，卻從不真的攔著。那些冒著熱氣的餛飩，裹著煙火氣，暖烘烘的，像個溫柔的擁抱。

“我們飯館的餛飩也好吃。”她忍不住說，“王師傅做的肉餡，放了點蔥姜水，特別嫩。”

“是嗎？”顧明宇眼里閃著光，“改天有機會，能去嘗嘗嗎？”

林小滿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嗯，等我休息的時候，可以帶你去。”說完她又有點后悔，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休息的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去。

顧明宇卻像是當真了，拿出手機：“那我們加個微信吧？等你有空了告訴我。”

林小滿慌忙摸出手機，屏幕上還貼著透明膠帶，邊角的裂縫里積了點灰。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打開微信，掃了顧明宇的二維碼。他的頭像是只趴在相機上的貓，毛茸茸的，很可愛。

“我先過去了，還有照片要拍。”顧明宇站起身，揮了揮手機，“記得聯系我。”

“嗯。”林小滿看著他跑向宴會廳的背影，手里的果汁瓶被捂得有點暖了。她低頭看著微信里新出現的好友，備注是“顧明宇”，頭像是那只可愛的貓，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軟軟的，暖暖的。

晚上收工時，下起了小雨。林小滿沒帶傘，站在酒店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沖進雨里。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是顧明宇發來的微信：“我在停車場，開車送你回去吧。”

她愣了愣，回復：“不用了，很近的。”

“雨挺大的，別淋濕了。”他很快回復，“我看到你了，就在門口。”

林小滿抬頭，看見停車場里停著輛白色的車，車窗搖下來，顧明宇正朝她揮手。雨水打在臉上，涼絲絲的，她卻覺得心里暖暖的，像揣了個小太陽。

坐在副駕駛座上，林小滿有點拘謹，手不知道該放在哪里。車里很干凈，放著淡淡的音樂，和酒店后廚的嘈雜完全不同。

“你的宿舍在哪？”顧明宇發動車子，側頭問她。

林小滿報了地址，聲音小小的。車平穩地行駛在雨夜里，路燈的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認真地開車，側臉的線條很柔和，睫毛很長。

“你為什么來酒店干活？”顧明宇忽然問，語氣很輕，像怕打擾了雨的寧靜。

林小滿沉默了一下，說：“我媽病了，需要錢。這里工資高。”她沒說母親摔斷了腿，沒說那些湊不齊的醫藥費，只是簡單地說了句，卻覺得心里的重擔輕了些。

“會好起來的。”顧明宇的聲音很溫柔，“就像這雨，下完了總會晴的。”

車停在宿舍樓下時，雨已經小了。林小滿解開安全帶，想說聲謝謝，顧明宇卻從后座拿了把傘遞給她：“明天可能還會下雨，拿著吧。”

傘是藍色的，印著星星圖案，嶄新的。“這太貴重了……”

“拿著吧，”他把傘塞進她手里，笑了笑，“就當是……提前預約去吃餛飩的定金。”

林小滿抱著傘跑上樓，站在宿舍窗前往下看，白色的車還停在樓下，直到她的燈亮起，車才緩緩開走。她摸著那把藍色的傘，傘柄光滑，帶著點余溫，像他手心的溫度。

躺在床上，林小滿翻著手機里顧明宇的朋友圈，大多是他拍的照片，有夕陽下的街道，有墻角的小花，還有一只睡在鍵盤上的貓。每張照片都帶著暖暖的光，像他的人一樣。

她想起母親說的“日子總有盼頭”，以前她的盼頭是母親康復，是多掙點錢，現在，心里好像多了點別的盼頭，像藏在碘伏棉片里的暖，不顯眼，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戶，發出沙沙的聲響。林小滿把那把藍色的傘放在床頭，像放了個小小的希望。她知道，明天又要早起切菜，又要面對李師傅的挑剔，但她的心里，卻比往常多了點甜，像那瓶橘子味的果汁，清清爽爽的，帶著點讓人歡喜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