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周日還有三天，林小滿卻覺得日子像被拉長了的橡皮筋，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慢。后廚的瓷磚依舊亮得能照出人影，李師傅的斥責聲還是像冰雹一樣密集，但她心里那點隱秘的期待，像發面時悄悄膨脹的酵母，讓枯燥的日子也多了點松軟的甜。

她特意找張姐借了針線，把那件露著舊毛衣領口的工作服縫了縫。用的是張姐給的淺藍色線，針腳密密實實的，像藏著個小小的秘密。王師傅托人捎來的新布鞋放在儲物柜里，鞋面上繡著朵小小的雛菊，是母親的手藝，奶奶說“穿新鞋走新路，步步都踏實”。

周日早上七點，林小滿就醒了。宿舍里靜悄悄的，她坐在床邊，對著鏡子把頭發梳了又梳，最后編成了條整齊的麻花辮，發尾系著張姐給的藍色頭繩。穿上那件縫好的工作服，外面套了件洗得發白的外套，踩著母親繡的布鞋，站在鏡子前看了又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手機在八點準時震動，是顧明宇發來的微信：“我在宿舍樓下等你。”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抓起放在床頭的藍色星星傘——雖然沒下雨，她還是想帶著，像帶著個小小的約定。跑下樓時，白色的轎車停在梧桐樹下，顧明宇靠在車邊，穿著件米色的風衣，手里拿著杯熱豆漿，看見她時眼睛亮了亮。

“早。”他把豆漿遞給她，“剛買的，還熱乎。”

“早。”林小滿接過豆漿，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觸電似的縮了縮，臉頰有點發燙。

車里放著舒緩的音樂，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腳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小滿抱著豆漿，偷偷看了顧明宇一眼，他正認真地開車，側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長，像兩把小扇子。

“緊張嗎？”顧明宇忽然問，嘴角帶著點笑意。

“有……有點。”林小滿誠實地點頭。她從沒去過畫展，甚至沒進過美術館，想象不出那里面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像酒店的宴會廳一樣，到處都是穿著精致的人，讓她這個帶著油煙味的后廚幫工顯得格格不入。

“沒關系，”顧明宇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溫柔，“就是些照片，記錄的都是鄉下的日子，你肯定比我熟悉。”

林小滿的心稍微定了定。鄉下的日子，她最熟悉了。母親種的韭菜，奶奶曬的玉米，院子里爬滿絲瓜藤的木架，還有青溪鎮那條淌著清水的小河，都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記憶。

美術館坐落在市中心的廣場旁，白色的建筑像朵盛開的蓮花，玻璃幕墻反射著藍天白云。林小滿站在門口，看著進進出出的人，他們大多穿著體面，手里拿著畫冊，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像怕驚擾了什么。

“走吧。”顧明宇朝她伸出手，眼里帶著鼓勵的笑意。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指尖。他的手心很暖，帶著點陽光的溫度，讓她慌亂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展廳里很安靜，只有偶爾的腳步聲和低低的交談聲。墻上掛著一幅幅照片，大多是黑白的，記錄著鄉村的日常：夕陽下扛著鋤頭回家的老農，灶臺上冒著熱氣的鐵鍋，孩子們在泥地里追逐嬉鬧的身影……每一張都帶著濃濃的煙火氣，像她記憶里的青溪鎮。

“這張照片我很喜歡。”顧明宇指著一幅照片說。照片上是個老太太，坐在煤油燈旁納鞋底，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暈，手里的針線在布面上穿梭，像在編織一個溫柔的夢。

林小滿看著照片，眼睛有點濕潤。她想起奶奶，也是這樣在燈下納鞋底，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地縫，說“針腳密一點，冬天才暖和”。那些納好的鞋底，帶著奶奶的體溫，是她整個冬天最暖的依靠。

“我奶奶也總在燈下做針線活。”她輕聲說，聲音有點發顫，“她的眼睛不好，卻總說‘瞎著眼也能縫，心里有數’。”

顧明宇看著她，眼神很溫柔：“認真生活的人，心里都有數。”

他們慢慢往前走，看著那些黑白照片，像走過一段段熟悉的時光。有張照片拍的是小飯館的后廚，灶臺冒著熱氣，老板娘正往鍋里下面，蒸汽模糊了她的臉，卻透著股讓人安心的暖。

“像不像你以前待的飯館？”顧明宇笑著問。

林小滿點點頭，鼻子有點酸。她想起王師傅的呼嚕聲，張姐的嘮叨，老板娘藏在刻薄背后的關心，那些她曾經覺得瑣碎的日常，此刻都成了最珍貴的回憶。

“等你媽好起來，我陪你回青溪鎮看看吧。”顧明宇忽然說，語氣很自然，像在說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林小滿猛地抬頭看他，眼里滿是驚訝。他怎么知道……

“王師傅說的。”顧明宇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他說你總惦記著家里的菜園，說你媽種的絲瓜特別甜。”

林小滿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不是難過，是心里太滿了，像盛不下的暖。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人記得她的牽掛，有人愿意陪她回到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地方，這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讓她感動。

“謝謝。”她低下頭，用袖子擦掉眼淚，聲音帶著點哽咽。

“謝什么。”顧明宇遞給她一張紙巾，“等你有空，我們就去。我還想拍些青溪鎮的照片，肯定比這些好看。”

林小滿看著他眼里的光，像看到了青溪鎮的太陽，明亮又溫暖。她用力點頭：“好。”

走出美術館時，陽光正好。廣場上有孩子在放風箏，彩色的風箏在藍天上飄著，像朵自由的花。顧明宇買了兩支棉花糖，遞了一支給她：“嘗嘗，小時候的味道。”

棉花糖甜得發膩，粘在嘴角上，像抹了層糖霜。林小滿舔了舔嘴角，看著顧明宇也在吃，嘴角沾著點粉色的糖，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顧明宇有點疑惑，伸手摸了摸嘴角。

“沒什么。”林小滿搖搖頭，心里卻像被棉花糖填滿了，軟軟的，甜甜的。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車里的音樂換了首輕快的曲子。顧明宇說：“下周我要去鄰市拍組照片，大概要去三天。”

“嗯。”林小滿心里有點失落，像剛升起的太陽被云遮住了。

“等我回來，帶你去吃王師傅的餛飩。”他側頭看她，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這次不許再躲在樹后面了。”

林小滿的臉一下子紅了，低下頭小聲說：“不躲了。”

車停在宿舍樓下，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小滿解開安全帶，想說點什么，顧明宇卻先開口了：“這個給你。”

他遞過來一個小小的相框，里面放著那張她切草莓的照片。照片被精心裝裱過，邊緣是淡淡的木質紋路，看起來很溫暖。

“我洗出來了，放在宿舍里，看著能開心點。”顧明宇的聲音有點低，帶著點不好意思。

林小滿接過相框，指尖碰到玻璃，冰涼的觸感里藏著暖暖的溫度。“謝謝你，顧明宇。”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今天……我很開心。”

“我也是。”顧明宇笑了，眼角的痣在陽光下格外清晰。

抱著相框上樓時，林小滿的腳步輕快得像踩著棉花糖。她站在宿舍窗前，看著白色的轎車慢慢開走，直到消失在巷口，才舍得收回目光。

把相框放在床頭柜上，正對著枕頭，這樣每天醒來就能看到。照片上的自己低著頭，認真地切著草莓，陽光落在身上，像披著件金色的衣裳。林小滿看著照片，忽然覺得，那些在酒店后廚受的委屈，那些被李師傅斥責的瞬間，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生活或許依舊充滿油煙味，依舊有磕磕絆絆，但只要心里有光，有盼頭，有這樣一個愿意陪她看畫展、吃棉花糖的人，再難的日子，也能嚼出點甜來。

她拿起手機，給顧明宇發了條微信：“路上小心，等你回來吃餛飩。”

很快收到回復，只有一個字和一個笑臉：“好：）”

林小滿看著手機屏幕，笑了。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幾片，陽光正好，風很輕，一切都像剛從畫里走出來一樣，美好得讓人舍不得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