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你是很好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宋時微的指尖在書頁邊緣碾了碾，油墨的澀感順著皮膚爬上來時，她眼角的余光又不受控地飄向斜前方的座位。

寧川栩坐在那里快半小時了。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連帽衛衣，帽子沒戴，露出利落的黑發，碎發垂在額前，偶爾抬手翻書時，手腕骨會清晰地凸起來。陽光從圖書館三樓的玻璃窗斜切進來，剛好落在他攤開的筆記本上，把他寫的鋼筆字照得發暖——宋時微認得那支鋼筆，是去年開學典禮上，校長給年級第一頒獎時送的，銀灰色筆身，筆帽上有個小小的?；?。

她其實沒怎么看自己手里的《信號與系統》，書頁停在第37頁，公式像串成亂碼的星子，她一個也沒看懂。注意力全被那道淺灰色的影子牽著，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連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她都在心里悄悄記了下來：他好像有點累。

暗戀是藏在空氣里的藤蔓，在宋時微這里已經纏了快兩年。從高一第一次在操場看他踢足球，他進球后仰頭喝水，喉結滾動的弧度被夕陽鍍成金邊開始，這藤蔓就沒停過生長，悄無聲息地爬滿她日記本的每一頁，爬進她路過他班級時故意放慢的腳步里，爬進她每次在食堂排隊時，假裝不經意排在他身后第三個位置的距離里。

她知道他是寧川栩，理科班的尖子生，籃球社的主力，名字在光榮榜上亮得刺眼。而她是隔壁班的宋時微，成績中游，長相清秀，扔進人堆里三秒鐘就會被淹沒。

他們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上個月物理小組實驗，她被臨時拉去湊數，正好和他一組。那天她緊張得手心冒汗，連導線都接錯了兩次，是他低聲提醒：“紅色接正極，你接反了?！甭曇舯人胂笾幸蛦⌒?，像浸了溫水的棉花。

她當時只敢“嗯”了一聲，頭埋得快碰到實驗臺，根本沒敢看他。

后來她偷偷翻遍了學校論壇里所有帶“寧川栩”名字的帖子，知道他喜歡喝冰美式，不喜歡香菜，周末會去市圖書館自習。所以這兩周，她總算準了時間來這里，選了個能看見他又不會被發現的角落，像收藏秘密一樣，收藏著他坐在那里的每一個瞬間。

“同學。”

突然有聲音在頭頂響起時，宋時微的心跳像被按了加速鍵，“咚”地撞在胸腔上。她猛地抬頭，撞進一雙帶著點笑意的眼睛里。

是寧川栩。

他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她的桌旁，手里拿著他的筆記本和那支銀灰色鋼筆，衛衣帽子蹭到了一點陽光，絨毛泛著淺金。

“這道題……”他的目光落在她攤開的書上，指尖輕輕點了點第37頁最下面的那個微分方程，“你是不是上周小組實驗時，在草稿紙上畫過類似的輔助線？”

宋時微張了張嘴，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他居然記得？

記得那個手忙腳亂的她，記得她在草稿紙上畫得亂七八糟的輔助線？

“我……”她費了好大勁才擠出聲音，尾音有點發顫，“是、是我?！?

寧川栩彎了彎唇角，不算特別燦爛，卻像把剛才落在他筆記本上的陽光，勻了一半到她這里：“我叫寧川栩。剛才看你對著這道題皺了好久的眉，是不是卡住了？”

他居然……主動報了名字。

宋時微的臉“騰”地一下熱了起來，從臉頰一直燒到耳尖。她攥著書頁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卻忍不住抬頭看他——他的睫毛很長，被陽光照著，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淺影，鼻梁很挺，說話時嘴唇的弧度很溫和。

“我知道你叫寧川栩。”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她就后悔了，怕顯得太刻意，慌忙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叫宋時微。”

“宋時微。”他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尾音輕輕上揚，像在舌尖滾了一圈，“挺好記的。”

挺好記的。

這五個字像顆水果糖，“啪”地掉進宋時微心里，瞬間化出甜津津的味道，順著血管流遍四肢百骸。她不敢看他，視線落在自己交握的手背上，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在皮膚下雀躍地跳。

原來他認識她。

原來他知道她叫宋時微。

原來那些她以為的“擦肩而過”和“無人在意”，并不是完全石沉大海。

寧川栩見她沒再說話，只當她是害羞，指了指那道題：“這題輔助線可以往右邊再延伸一點，用拉普拉斯變換會簡單些，需要我寫一下嗎？”

宋時微猛地抬頭，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她用力點頭，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好，謝謝。”

他低頭拿過她的筆時，衣袖蹭過她的桌面，帶起一陣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著陽光的味道。宋時微看著他低頭寫字的側臉，突然覺得手里的《信號與系統》好像也沒那么難了。很高興認識你，寧川栩。

原來被喜歡的人記住名字，是這樣的感覺。

像春天突然撞進懷里，風里都帶著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