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微在光譜儀前記錄數據時,沈倦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的熒光強度曲線有點異常,是不是激發光波長偏了5納米?”
他手里拿著杯熱咖啡,杯壁凝的水珠滴在白大褂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宋時微抬頭時,正撞見他眼里的笑意,像實驗室恒溫箱里的溫度,穩定得讓人安心。
“謝謝。”她接過咖啡,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忽然想起上周在學術會議的晚宴上——寧川栩握著江念的手穿過人群,她不小心被侍者撞了下,手里的紅酒灑在禮服上,狼狽得像道沒算對的誤差值。
沈倦開始幫她處理實驗數據。他的筆記本上總是畫滿整齊的圖表,在她易錯的步驟旁用熒光筆標出,像道溫柔的警戒線。“你好像對銀灰色鋼筆很執著?”他看見她筆筒里的筆時,忽然問。
那支筆的筆帽已經磨出細痕,是她本科時買的,和記憶里某支筆很像,卻沒有刻任何名字。宋時微旋開筆帽的動作頓了頓:“用慣了。”
第二天,沈倦帶了支新鋼筆來,筆桿上刻著行小字:“Δx = Lλ/d”。“雙縫干涉公式,”他笑了笑,“記得你以前總記錯這個。”
宋時微捏著鋼筆的手指微微收緊。上周整理舊物時,她翻出高中的物理練習冊,最后一頁的附加題旁,寧川栩用紅筆寫著:“等你學會這個公式,我就教你解這道題。”字跡旁邊畫著個箭頭,指向三班的方向,箭頭末端被淚水洇成了淺灰。
“寧川栩下周帶江念來研究所參觀。”沈倦幫她校準儀器時,忽然提起,“江譯說,他們準備要第二個孩子了。”
光譜儀的顯示屏上,干涉條紋忽然劇烈晃動起來,像她此刻的心跳。宋時微按停儀器,聲音冷得像結了冰:“跟我沒關系。”
沈倦沒再說什么,只是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是寧川栩發表的最新論文,參考文獻里列著她本科時的畢業設計,標注著“思路具有啟發性”。“他在論文答辯時說,這部分內容練了很多遍,想親口跟你討論。”沈倦的聲音低了些,“但江念當時坐在臺下,握著他的手。”
宋時微合上文件時,指尖抖得厲害。她想起上個月在醫院偶遇的場景——江念靠在寧川栩懷里產檢,他低頭聽胎心的樣子溫柔得像幅畫,看見她時,眼里的溫柔瞬間凝固,像被突然截斷的光路。
周末的實驗結束后,沈倦送她回宿舍。路過研究所的玉蘭樹時,他忽然停下腳步:“我導師說,當年全國競賽的附加題,有份答卷的解法很特別,步驟繞了點,卻在關鍵處藏著驚艷的巧思。”他轉頭看她,眼里的光很軟,“他說那答卷像你寫的。”
宋時微的喉間忽然發緊。這時,手機響了,是江譯發來的照片。寧川栩坐在書桌前寫論文,手邊放著支銀灰色鋼筆,筆帽上刻著的“念”字在燈光下閃著冷光,旁邊壓著張她高中時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站在玉蘭樹下,笑得沒心沒肺。
“川栩說,這張照片夾在競賽筆記里很多年了。”江譯的消息緊跟著進來,“他說……當年沒敢告訴你,他母親以死相逼,讓他必須娶江念。”
沈倦遞來張紙巾:“別讓過去的誤差影響現在。”
宋時微抬頭時,看見寧川栩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手里拿著個畫夾,正是當年被她扔進垃圾桶的那個。江念挽著他的胳膊,肚子已經微微隆起,看見她時,故意往寧川栩懷里靠了靠:“川栩說,要把這畫送給你作紀念呢。”
畫夾翻開的瞬間,宋時微的呼吸頓了頓。畫紙上是高中的教室,她坐在窗邊解物理題,寧川栩站在三班門口看她,旁邊用紅筆寫著:“等我處理完這些事,就告訴你我喜歡你。”字跡被反復涂改,最后一行是江念的字:“哥哥說,這畫早就該扔了。”
“時微,我……”寧川栩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必了。”宋時微合上畫夾,聲音平靜得像在念實驗數據,“祝你們第二個孩子平安降生。”
她轉身往宿舍走時,聽見江念的聲音追過來:“他床頭還擺著你送的鋼筆呢,不過筆帽早就被我扔了——你說他是不是很念舊?”
沈倦快走兩步跟上她,輕輕按住她發抖的肩膀。宋時微看著遠處寧川栩擁著江念離開的背影,忽然想起物理課本上的話:“光在同種介質中沿直線傳播。”
原來有些直線,從一開始就沒為她停留過。那些沒講完的題,沒遞出去的筆,沒說出口的喜歡,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誤差。
夜風掀起白大褂的衣角,帶著玉蘭的清香。宋時微捏著沈倦送的鋼筆,筆桿上的公式硌得手心生疼。她知道,有些光程差,永遠不會被彌補;有些暗紋,注定要留在干涉圖樣里,像道無法抹去的疤痕。
沈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需要我陪你走走嗎?”
宋時微搖了搖頭,往宿舍走去。身后的玉蘭花瓣落在地上,像無數個被碾碎的春天。她知道,沈倦的光很暖,卻照不亮那些刻在時光里的暗紋——有些虐,不是新的人能治愈的,是你眼睜睜看著他走向別人的圓滿,連難過都要藏得小心翼翼,怕驚擾了那場與你無關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