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物理實驗課的分組名單貼出來時,宋時微的指尖在“宋時微江譯”兩個名字上頓了頓。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江譯拎著儀器走進來,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間熟悉的銀色手表。“沒想到這么巧,”他調試顯微鏡的動作頓了頓,“川栩今天沒來,他陪念念去復查了。”
宋時微低頭整理實驗報告,筆尖劃過“牛頓環干涉”幾個字時,忽然想起高中的物理課——寧川栩站在三班后廊,幫江念調整光路,陽光穿過兩人交疊的指尖,在地面投下的光斑,和此刻顯微鏡下的牛頓環,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們下個月訂婚。”江譯忽然開口,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川栩讓我問你,要不要來。”
實驗臺的玻璃皿里,牛頓環的明暗條紋隨著壓強變化微微浮動,像她此刻的心跳。宋時微調出實驗數據,聲音平靜得像在念公式:“不去了,那天有場重要的講座。”
江譯沒再說話,只是把一份舊實驗報告推到她面前。是高中時的全國競賽附加題,解題步驟旁用紅筆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她當年易錯的地方,落款處是寧川栩的名字,日期是她生日那天。
“他說,這道題的解法,其實練了很多遍,想親口講給你聽。”江譯的聲音低了些,“只是后來……沒機會了。”
宋時微合上報告時,指尖碰到扉頁夾著的照片。是高中畢業那天拍的,她站在主席臺上發言,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嘉賓席,而寧川栩的視線正追著跑向他的江念,兩人之間隔著的,何止是幾排座位。
實驗課結束時,外面下起了雨。宋時微抱著書走出教學樓,看見江譯撐著傘站在門口,身邊停著輛熟悉的車——是寧川栩的,副駕駛座上放著支銀灰色鋼筆,筆帽上刻著的“念念”二字,在雨幕里閃著冷光。
“他在車里等你。”江譯往旁邊讓了讓。
車窗降下時,宋時微看見寧川栩的側臉。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見她時,喉結滾動了下,像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說:“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副駕駛座的車窗上,貼著張便利貼,是江念的字跡:“寧川栩哥哥的副駕,永遠是我的位置~”
宋時微往后退了半步,雨水打濕了劉海:“不用了,我帶傘了。”
她轉身走進雨里時,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開門聲。寧川栩追上來,手里拿著把黑色的傘,是她高中時常用的那把:“至少……把傘帶上。”
傘柄上刻著的“微”字被磨得只剩個輪廓,卻還是能認出,是他當年刻的。宋時微沒接,只是抬頭看他,雨水順著臉頰滑落,混著什么溫熱的東西:“寧川栩,你知道牛頓環的原理嗎?”
他愣住了。
“當光程差是半波長的奇數倍時,會形成暗紋。”她笑了笑,聲音里帶著雨的濕意,“就像我們,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暗紋,再怎么靠近,也亮不起來。”
寧川栩手里的傘“啪”地掉在地上,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白襯衫。他想伸手碰她的頭發,卻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在雨里微微顫抖,像當年在圖書館想牽她的手時那樣。
“時微,我……”
“祝你訂婚快樂。”宋時微打斷他,轉身走進雨幕,背影挺得筆直,像道永遠不會彎曲的光線。
她沒回頭,所以沒看見,寧川栩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手里緊緊攥著那把刻著“微”字的傘,指節泛白,像要把傘柄捏碎。
回到宿舍,宋時微從書架深處翻出個鐵盒。里面放著那枚玉蘭花書簽,背面的“微”字旁,不知何時被人用鉛筆補了行字:“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想讓光程差變成波長的整數倍。”
字跡被雨水洇過,模糊得像場夢。
訂婚宴那天,宋時微坐在階梯教室聽講座。講臺上的教授正在講光的波粒二象性,屏幕上的干涉圖樣明明滅滅,像她高中時見過的無數個黃昏——寧川栩站在三班后廊,江念的發梢掃過他的手背,而她的目光,永遠落在那道跨不過去的走廊上。
手機震動了下,是江譯發來的照片。寧川栩穿著西裝站在紅毯盡頭,手里拿著戒指盒,目光卻越過人群,望向窗外的方向,那里有棵玉蘭樹,正開得像那年春天一樣盛。
宋時微關掉手機屏幕,筆尖在筆記本上寫下:“光既有波動性,也有粒子性。就像有些人,既是遺憾,也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證明。”
窗外的陽光落在字跡上,暖得像誰沒說出口的那句“我也是”。
原來最深的虐,不是求而不得的痛,是終于明白,有些光程差從一開始就注定,你再怎么調整光路,也等不來想要的亮紋。而那些沒講完的題,沒遞出去的傘,沒說出口的喜歡,最終都變成了物理課本里的注腳,寫著:
“有些相遇,本身就是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