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深秋，空氣里已提前浸透了冬日的凜冽寒意，灰蒙蒙的天幕低垂，將日光稀釋成吝嗇的慘白。格蘭杰家寬敞明亮的客廳里，氣氛卻帶著一種微妙的緊繃。墨綠色套裝的麥格教授端坐在單人沙發里，背脊挺直如標尺，方形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審慎。對面，溫德爾和莫妮卡·格蘭杰夫婦緊緊挨著坐在長沙發上，莫妮卡的手無意識地攥著丈夫的手腕，指節微微發白。下午茶的骨瓷杯碟在精致的托盤上散發著裊裊熱氣，馥郁的紅茶香氣混合著烤餅干的甜膩，卻絲毫化不開空氣里彌漫的、關于一個未知魔法世界的凝重。

金斯維拉斯和赫敏被默契地“請”出了這片成人談判的領域。兩人此刻正擠在庭院角落那張有些年頭的橡木秋千椅上。秋千椅隨著赫敏腳尖無意識的點地，發出輕微而有節奏的吱呀聲。

一陣裹挾著枯葉碎屑的冷風打著旋兒吹過小花園，金斯維拉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將大半張臉更深地埋進那條洗得有些發白、邊緣起球的深灰色羊毛圍巾里，只露出一雙沉靜如冬日湖泊的藍眼睛。

旁邊的赫敏穿著厚實的米白色針織連帽衫，也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寒噤。她停下晃蕩的雙腳，側過頭，看著金斯維拉斯那副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圍巾里的鴕鳥樣，撇了撇嘴，忽然毫無預兆地伸出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往自己這邊用力一攬！

“嘶——！”金斯維拉斯猝不及防，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帶得身體一歪，差點從秋千椅上栽下去。“你干嘛？”

“我冷了。”赫敏理直氣壯，聲音清脆得像冰凌碎裂，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霸道。

“那……咱們進去？”金斯維拉斯試圖掙脫她的鉗制，往旁邊挪了挪，聲音悶在圍巾里。

“不要~”赫敏立刻否決，拽著他脖子的手反而收得更緊了些，小巧的下巴一揚，“把你圍巾給我！”

“圍巾給……給你了我怎么辦？”金斯維拉斯像只被揪住后頸皮的貓，徒勞地往反方向又躲了躲，試圖保護自己唯一的御寒屏障，聲音里帶著點可憐巴巴的委屈。

“咿呀~笨死了！”赫敏翻了個白眼，對他的遲鈍表示極度不滿。她不再廢話，直接動手。那只帶著薄繭卻依舊靈活的小手，抓住圍巾一端，不由分說地用力一扯！長長的圍巾被拉出大半截。她利落地將扯過來的那部分在自己纖細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再一裹，動作一氣呵成。于是，一條舊圍巾，像一條溫暖的紐帶，將兩個并肩而坐的少年少女的脖頸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

圍巾上還殘留著金斯維拉斯的體溫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被陽光曬過的舊書頁般干凈的氣息。赫敏滿意地吸了吸鼻子，重新晃起了腳丫。

也許是靠得太近了，少女柔軟的發絲偶爾會蹭到金斯維拉斯裸露在外的耳廓和頸側皮膚，帶著微癢的觸感。她身上那股混合著橘子味洗發水和某種清新皂香的暖烘烘的氣息，無孔不入地鉆進他的鼻腔。金斯維拉斯感覺自己的臉頰像是被小火苗燎了一下，不受控制地開始升溫。他有些不自在地往遠離赫敏的方向又挪了挪，試圖拉開一點距離，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窘迫：“你……你貼太近了……有點熱……”

赫敏奇怪地側過頭看他。冬日的微光下，她清晰地看到金斯維拉斯原本蒼白的臉頰，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一路蔓延到耳根，連帶著耳尖都透出可愛的粉色。他微微垂著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試圖掩飾那點不自在，卻顯得更加……呆得有趣。

赫敏的嘴角，像發現了新奇玩具的小狐貍，狡黠地向上勾起，彎成了兩彎俏皮的月牙兒，褐色的眼睛里閃爍著促狹的光芒。

“但我冷！”她故意拖長了調子，帶著點嬌蠻的任性。那只原本勾著他脖子的左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更加用力地往里一收，將他整個人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側，肩膀緊貼著肩膀。“別動啦！”她命令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現在這樣剛剛好！再亂動害我冷了……”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空著的右手在他眼前虛握成拳，晃了晃，“我就揍你喲~”那威脅軟綿綿的，倒更像是在撒嬌。

金斯維拉斯徹底敗下陣來。他認命地嘆了口氣，身體放松下來，任由赫敏像只霸占暖爐的小貓一樣緊緊挨著自己。他雙手放松地垂在身側，支撐著秋千椅的木板邊緣。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赫敏同樣搭在木板上的手背。

微涼的、細膩的皮膚觸感傳來。

‘好軟……’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滑過金斯維拉斯的腦海。自從赫敏開始堅持拳擊訓練，她的雙手早已褪去了孩童時的純粹肉感，指關節變得清晰有力，掌心也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繭，那是力量與意志的勛章。然而此刻指尖觸碰到的肌膚，依舊帶著少女特有的柔嫩細膩，這種柔韌與力量感交織的奇妙觸感，像一道細微的電流，讓他心頭微微一悸。

大概是因為成功搶到了圍巾和專屬“人形暖爐”，赫敏的心情顯然好極了。她的小腿又開始有節奏地晃蕩起來，帶動著秋千椅發出舒緩的吱呀聲。心情愉悅之下，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一支不成調的、輕快的小曲兒，鼻音軟軟的，在清冷的空氣里飄散。

客廳落地窗內，麥格教授與格蘭杰夫婦的談話似乎還在繼續，光影在他們臉上明滅不定。秋千椅上的兩人依偎著，共享著一條圍巾的溫暖，倒也驅散了深秋的寒意。金斯維拉斯甚至覺得有點太暖和了，臉頰的熱度似乎還沒完全退去。秋千椅緩慢的晃動像搖籃，赫敏在耳邊哼著的、不成調卻異常放松的小曲兒，如同最溫柔的催眠曲。連日來的疲憊和昨夜趕制禮物的困倦，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金斯維拉斯的眼皮開始沉重，腦袋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垂了下來。

赫敏正哼著歌，晃著腿，享受著這難得的、被暖意包裹的靜謐時刻，忽然感覺肩頭猛地一沉！

金斯維拉斯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帶著沉甸甸的睡意，毫無預兆地、結結實實地擱在了她的肩膀上！他溫熱的呼吸，帶著少年特有的干凈氣息，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她頸側敏感的肌膚和臉頰的輪廓，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頭發癢的酥麻感。

赫敏整個人瞬間僵住了！像被施了石化咒。哼唱聲戛然而止，晃動的雙腿也懸停在半空。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金斯維拉斯均勻而綿長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溫熱地撲灑在她的皮膚上。

‘好熱……’赫敏在心底無聲地尖叫，一股莫名的燥熱從被金斯維拉斯呼吸拂過的地方迅速蔓延開，直沖頭頂。她下意識地想把這顆沉重的腦袋推開，手指動了動，卻最終只是僵硬地停在半空。‘都怪他！貼這么近！還……還……’她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陌生又惱人的悸動，只能在心底憤憤地腹誹。

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一點微小的動作就會驚醒肩上沉睡的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放松緊繃的身體，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肩膀能更好地承托住金斯維拉斯的重量，同時自己也能靠得更舒服些。她不再晃動秋千，只是靜靜地坐著，感受著肩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依賴，以及那揮之不去的、惱人的溫熱氣息。時間仿佛變得粘稠而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的玻璃門被輕輕推開。麥格教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一眼就看到了秋千椅上依偎著的兩個小身影——共用著一條圍巾，少年的頭安穩地枕在少女的肩頭，睡得正沉；少女則微微側著頭，臉頰泛著可疑的紅暈，身體有些僵硬地維持著姿勢，眼神卻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和守護。午后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梧桐枝椏，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溫暖的光影。

這一幕，像一顆溫柔的子彈，猝不及防地擊中了麥格教授內心最深處某個被歲月塵封的角落。她冷硬嚴肅的面部線條，在那一瞬間，極其罕見地軟化下來，鏡片后的目光里掠過一絲悠遠的、帶著淡淡懷念的暖意。她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霍格沃茨城堡某個灑滿陽光的角落，也曾有過相似的青春剪影。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庭院的寧靜。

赫敏像受驚的小鹿般猛地抬起頭，臉頰瞬間紅透，手忙腳亂地想把金斯維拉斯推開。金斯維拉斯也被這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茫然地看著眼前放大的赫敏通紅的臉和麥格教授嚴肅中帶著一絲溫和的臉。

“我與你的父母談好了，”麥格教授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清晰，目光落在金斯維拉斯身上，“關于你的入學事宜，金斯維拉斯先生。你的父親那邊，”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那個男人根本不值得多費唇舌，“將由格蘭杰先生負責去交涉。”她的目光轉向赫敏，微微頷首，“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話音落下，甚至沒等兩個孩子完全反應過來，麥格教授的身體在原地驟然向內收縮、扭曲！在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模糊光影中，她的身形迅速變化——墨綠色的套裝融化成斑斕的虎斑紋路，挺拔的身軀縮小、拉長，最終，一只毛色油亮、眼神銳利、帶著方形眼鏡框痕跡的虎斑貓輕盈地落在了地上。它回頭，用那雙極具人性化的貓眼最后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兩人，然后尾巴一甩，悄無聲息地躍過柵欄，消失在漸濃的暮色里。

***

晚餐時分，格蘭杰家的餐廳里彌漫著溫暖的食物香氣。長條餐桌上鋪著潔凈的格子桌布，中央擺著一大碗熱氣騰騰、奶香濃郁的奶油蘑菇湯。溫德爾先生正拿著湯勺，動作輕柔地為金斯維拉斯和赫敏各自舀滿一碗。

“金斯維拉斯，”溫德爾將湯碗放在金斯維拉斯面前，聲音溫和而堅定，“你父親那邊，你不用擔心，明天我會去找他談。無論如何，霍格沃茨……那是關乎你未來、關乎你安全的地方，不能由著他的性子胡來。”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露出一個有些歉意的笑容，“只是……嗯，明天我們得一起去那個‘對角巷’給你們采購入學需要的東西，東西肯定不少，跑來跑去會很累。所以，今天晚上你就安心住在這里吧？”他看向金斯維拉斯，眼神里帶著真誠的關切，“只是可能要委屈你睡一晚沙發，給我們幾天時間，我們得把樓上的小儲藏室收拾出來，給你布置一個房間。”

“啊……住……住就不用了吧？”金斯維拉斯捧著溫熱的湯碗，指尖感受著瓷器的暖意，有些局促地低下頭，“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他習慣了閣樓的冰冷和疏離，對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反而感到手足無措。

話音未落，旁邊立刻射來兩道灼灼的目光。

“噢？”赫敏放下勺子，秀氣的眉毛高高挑起，褐色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金斯維拉斯·懶惰鬼先生，你這是在嫌棄我們家的沙發不夠軟？還是嫌棄我爸爸的蘑菇湯不夠香？”她故意拖長了調子，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

金斯維拉斯趕緊舀起一勺濃稠鮮美的蘑菇湯送進嘴里，溫潤醇厚的滋味瞬間撫慰了味蕾。“不，當然不！”他立刻表態，試圖解釋，“我的意思是……”

“沒有那就住下。”赫敏打斷他，斬釘截鐵，不容反駁。桌子底下，她穿著毛絨襪的小腳，精準地、帶著點警告意味地輕輕踢了一下金斯維拉斯的小腿。“聽話。”她補充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金斯維拉斯無法抗拒的魔力。

“……噢。”金斯維拉斯認命地低下頭，乖乖喝湯。溫德爾和莫妮卡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充滿笑意的眼神。

飯后，溫德爾體貼地拉著莫妮卡出門散步，將空間留給了兩個即將踏入魔法世界、顯然有無數話題要聊的孩子。

客廳的沙發上，金斯維拉斯和赫敏再次擠在了一起。不過這次，兩人之間隔著一大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字跡的羊皮紙——霍格沃茨的新生必備物品清單。厚厚的羊毛毯子蓋在兩人腿上，暖洋洋的。赫敏興奮得小臉通紅，嘰嘰喳喳的聲音像只歡快的百靈鳥。

“金斯維拉斯！金斯維拉斯！”她用手指戳著清單上的一行字，“你看這個！‘一口坩堝（錫镴質，標準尺寸2號）’！坩堝！是不是像童話里女巫熬制魔藥的那種大鍋？我們要用它來做什么？熬制會冒泡泡的綠色藥水嗎？會不會很難聞？《千種神奇藥草及蕈類》……菲利達·斯波爾著……天哪，聽起來就很有意思！不知道有沒有曼德拉草？書上說它們的哭聲能致命！”

她不等金斯維拉斯回答，目光又飛快地掃向下一行：“‘一支魔杖’！噢！魔杖！這個最重要了！你說我們的魔杖會是什么材質的？會是獨角獸毛的杖芯嗎？還是鳳凰羽毛？龍的心弦聽起來就很厲害！金斯維拉斯，金斯維拉斯，你說，另一個世界里的巫師會是什么樣子？是不是都穿著長長的、拖到地上的袍子，戴著尖頂帽？霍格沃茨城堡里會不會有會說話的畫像？魔法學校里面會不會和我們普通學校一樣有讓人討厭的、像蘇珊和卡爾那樣的家伙？”

赫敏連珠炮似的提問，每一個都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巨大好奇和一絲忐忑。她褐色的眼睛亮得驚人，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矗立在蘇格蘭群山之中、充滿秘密的古老城堡。

金斯維拉斯抱著自己的膝蓋，整個人幾乎縮進柔軟的沙發角落，像一只慵懶的、在暖爐邊打盹的貓。厚厚的羊毛毯一直蓋到他的下巴，只露出一雙沉靜如夜空的藍色眼睛。他安靜地聽著赫敏興奮的嘮叨，對那些充滿童真幻想的問題，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平靜：“我不知道，赫敏。你知道的，我對這些……其實不太在乎。”他在乎的，從來不是城堡的宏偉或魔法的炫目，而是身邊這個女孩是否能平安喜樂，以及……如何應對她體內那依舊潛伏著的、比魔法更神秘莫測的金色能量。

但這顯然澆不滅赫敏的熱情。她自動忽略了他后半句的淡然，注意力又被清單上的書本牢牢吸引：“‘《初學變形指南》，埃默里克·斯威奇著’……變形術！麥格教授就是教這個的！她能把刀變成糖果棒！天哪，我一定要第一個學會這個！還有這個，《黑魔法：自衛指南》！這名字聽起來就好酷！昆丁·特林布著……金斯維拉斯！”她猛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魔法學校會不會要入學考試？會不會很難？萬一我考不好怎么辦？不行不行！”她用力搖頭，像是要把可怕的想象甩出去，“歐~我明天買了書，一定要做預習！把每一本都先看一遍！還有，”她伸出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戳了戳金斯維拉斯裹在毯子里的胳膊，“你！金斯維拉斯！也必須陪我一起預習！不準偷懶！聽見沒？我們要做霍格沃茨最優秀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