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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蕉走紅

  • 嶺下美人
  • 御風漫游
  • 4446字
  • 2025-08-08 16:40:57

最后一朵桂花凋零之后,群山被一股寒冷的空氣所包裹。白天還好,氣溫在二十攝氏度左右,到了夜晚,便降低到了十度以下。凌晨時分最冷,需要蓋棉被御寒。

這天晚上煮飯時,柴禾受潮難以點燃。譚水根想起白天有些機油倒翻在車間的水泥地上,便叫上兒子跟他一起去車間收集這些廢機油。譚捷無奈,只好跟著他前去。穿過廠區大道時,遇到了一位青工,該青工喊了一聲譚師傅,譚水根立即高興起來,右手彎曲著抬到眼旁,整個上身不住地上下起伏,滿嘴堆笑:“嘿嘿,嘿嘿。”應該是他叫不出青工的名字,只能使勁地“嘿嘿”掩飾尷尬。等青工走遠,只見背影時,譚水根回頭,又對他“嘿嘿”了一聲。然后,他對兒子說:“看見了吧?他們都對我好,他們都尊敬我。”稍作停頓,又說:“不管是誰,不管是七七八八的工人或干部,他們都對我好,可以說是非常尊敬我。”見兒子沒有應答,譚水根收斂了笑容,牙縫間擠出一個“操”字,低著頭往車間走。

車間大門已鎖。譚水根繞到車間后面,那里有幾塊長長的木板靠在墻上。將木板移開,露出了一扇小門。這小門已經敗壞,門板歪斜著。父子兩人進入車間后,果然看見大沖壓機旁的地板上有一攤機油。譚水根拐進一個小間,搬來一個裝滿鋸糠的木框。譚捷斜視了一眼,發現小間內堆著許多框木糠,他馬上明白了,柴油滴漏在地上的情況是十分尋常的事,鋸糠可以汲取柴油,防止工人滑倒。只見譚水根熟練地將鋸糠倒在地上,用竹掃帚掃了一遍,將汲取了柴油的鋸糠裝回框內。譚捷以為大功已告成,沒想到譚水根看了鋸糠一眼,可能是覺得吃油量不夠,又將木框搬到一個油桶旁,搖動著取油器的把柄,新油嘩嘩地流進了鋸糠內,比廢油更要多出好幾倍。這才叫譚捷一起抬著,沿來路返回。再次要穿越廠道時,譚水根忽然看到有人在路上行走,立即放下木框,急促地喊了聲:“趴下。”自己率先趴倒在地上。譚捷也只好趴下,但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因為他想起與游萌一起去炸魚時,也是這樣的趴下。譚水根輕呼一聲:“別笑呢!”譚捷只得用手捂嘴,強忍著不發出聲。

廠道與車間有個落差,趴在路基下面,恰好可以擋住廠道上路人的視線。感覺那人走遠了,譚水根示意兒子抬起木框繼續走路。譚捷感覺剛才一幕太過滑稽,不由的再次笑出了聲。譚水根怒了,兇他:“你笑什么笑?奴才腔!”這回譚捷真的笑不出來了。不過是笑了一下,怎么就成“奴才腔”了?但譚捷馬上就明白了,父親在白天被人罵過“奴才腔”了,所以晚上要在兒子身上找回來。這類情況屢屢發生,已經見怪不怪,譚捷都有些麻木了。

每天早晨7點整,廠區廣播首先播放一段軍號,接下來便是廠內新聞,如郭首長去省城開會后“凱旋歸來”,哪個車間超額完成生產進度,勞動模范事跡及好人好事等等。這段廣播時間,職工們必須抓緊分分秒秒,胡亂扒些早餐,容州人喜歡喝稀飯,上海人則習慣于吃泡飯。事關早餐問題,容州人有個無法釋然的疑惑,天天吃泡飯的上海人,怎么沒見他們得胃病?上海人則反問他們,為什么吃了泡飯就要得胃病?誰也說不清楚。但容州人知道一點,就是他們天天吃泡飯的話,得胃病是沒商量的。

快到8點時,廣播里傳出一分鐘的上班鈴聲,新的一天工作正式開始。羅二蕉的工作是,將一大堆電容、電阻、二極管、三極管等元件,用電烙鐵焊接在電路板上。車間內有幾十個女工,做的都是同樣的事情。有一天,郭首長帶領幾個軍代表,到各車間轉轉,來到羅二蕉所在的車間時,郭首長隨口問了一句:“她們當中,誰的技術最過硬啊?”車間主任馬上拍拍羅二蕉說:“羅師傅焊接的工件,從來沒有發現虛焊的,技術相當過硬。”郭首長便走近羅二蕉的身邊看著她焊接。羅二蕉也不失時機地問候了一句:“郭首長好。”郭首長很高興,對車間主任說:“羅師傅有沒有評上勞模?”車間主任說:“暫時還沒有。”郭首長馬上指示:“這樣的職工,怎么不是勞模呢?下次要評上,還要大力宣傳羅師傅的事跡。”車間主任連連點頭稱是,說:“一定按郭首長的指示辦事。”

第二天早上,廣播里傳來了《七車間羅二蕉師傅先進事跡》的報道,說羅師傅出身勞動人民家庭,工作任勞任怨,發揚光大了老黃牛精神等等。譚水根吃著泡飯,笑呵呵地對羅二蕉說:“這次運氣哉。郭首長肯定知道你是我的老婆,所以才當著大家的面表揚了你。”羅二蕉不耐煩地說:“去去去,郭首長會認識你?真的搞笑,你以為你是誰?”譚水根說:“上次郭首長給了我雞蛋,說明了什么?說明了郭首長對我好,說明了郭首長是尊敬我的。為什么要尊敬我?因為郭首長肯定了解過,我工作任勞任怨……”羅二蕉不再睬他,她整理了一下頭發,快速地離開了家。她要爭取比較早一些到達車間,現在她是紅人了,不能像以前那樣,踩著上班鈴聲跑進車間。紅紅已經跟著阿玲去托兒所了,阿玲的工作就是在托兒所照看職工的孩子們。蘭蘭在上小學,她稚氣地對父親表示贊同:“我也覺得郭首長是尊敬爸爸。”譚水根一高興,對大女兒伸了個大姆指,大聲地稱贊她:“對!蘭蘭說得對!”稱贊了大女兒,譚水根用厭惡的眼神盯了譚捷一眼,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兒子對他有過類似的稱贊。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兒子與他不是同一家人。廣播里放出了一段音樂,說明離上班僅有15分鐘了,譚水根起身要走,但對譚捷仍然余恨未消,他站著,扭頭看了下譚捷,終于說出了渴望已久的幾個字:“吃我,用我,著我。”說完,下了樓梯,沿著石條臺階快步跑向車間。

譚捷與譚蘭走小路去學校。父親所說的幾個字,深度地刺痛著他。這樣的時候,他總會想起跑掉的姚衛東,也不知他跑去了哪里。如果可能的話,譚捷也想跑掉,最好能與姚衛東會合,那樣就不孤單了,還會相互有個照應。

每個孩子的命運差異很大。譚捷覺得命運最好的就是游萌,家里就他這根獨苗,父親母親一起寵著。游萌是有極大自由度的,不論是早出晚歸,還是晚出早歸,父母都舍不得責備他一句。游萌父親叫喚他時,都是兒子長兒子短,從未聽見他直呼游萌的名字。所以游萌性情樂觀,無憂無慮。可以感覺得到,游萌的身心都處在放松狀態。

想著走著,譚捷和大妹已來到學校。子弟學校的氛圍,與上海的學校很不一樣。只要氣溫不是太冷,大部分學生都會穿著拖鞋上課,老師也從不阻止。特別是男孩子,讓譚捷非常看不懂的是,男孩們總喜歡將一只褲腳管折疊到膝蓋的位置,而另一只褲腳管卻沒有折疊。譚捷老是覺得他們的兩條腿并不對稱。而女孩子們卻十分耐看,她們大多具有嬌好的身材,幾乎沒有肥碩的胖妞。上海人家庭的女孩子,還是一眼可以辨認出來,因為她們膚色白晳,這要得益于她們都有戶外打遮陽傘的習慣,而且,她們都善于穿著上的顏色搭配,大多偏好素雅,上下身以近似色為主調,整體感覺十分諧和。相形之下,容州人家庭的女孩子,穿著上比較姹紫嫣紅,膚色稍略黝黑,但她們無拘無束,更顯現著一股健康之美。細品之下,兩地的女孩子可以說是各有千秋。

全校都已知悉了羅二蕉的事跡,有些男生就會過來跟譚捷說,你媽媽很厲害哦,以后全廠都要向她學習了。每聽同學這么說,譚捷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這個事情純屬偶然。如果那天郭首長沒下車間,這一切便不會發生。

這天的頭二節課是數學,任課老師點名學生回答問題時,從來不喊姓名,而是將所有人都叫做“蠢驢”。他在黑板寫好題目后,便捏著書本走下講臺,將書本在誰的腦袋上砸一下,隨口就說:“你這頭蠢驢來回答。”大家都不生他的氣,因為他的女兒也在班上,一樣被喚作蠢驢。老師是復旦數學系畢業的高材生,面對這群“蠢驢”他已失望透頂。唯一能夠學到他些許本領的便是他的女兒,唯二可以考試合格的,就是譚捷。課堂里永遠都是鬧轟轟的,他也不管,下課鈴聲響起,立馬夾著書本走人。后二節是生物課,女老師是個從車間一線抽調來校的半老徐娘,她的特點是,每讀一段課本,就仰望著天花板,眼睛巴眨半天,再接著讀下一段。但今天卻有點不同,因為要講解《蛇的習性》章節,她讀完一段后,居然還想臨場發揮,放大嗓門說:“老蛇是會咬人的。廠里每年都會有好幾個人被老蛇咬傷。對付這個老蛇咬人……”譚捷平時最怕的是蛇,倒是很希望從她口里了解一些對付老蛇咬人的辦法,所以側耳聆聽。半晌她又重復了一句:“這個老蛇咬人嘛……”她的兩眼又對著天花板巴眨了好一會,終于說出了下文:“反正你們要注意一點。”這就算對付老蛇咬人的方法?譚捷大失所望。

盡管譚捷的數學成績僅在六七十分晃蕩,但已經算是很厲害的了。那個嶺下村的干部子弟,和他一起種過桔樹苗的大個子孟隴生,就經常找他講解數學題目。他每次來找譚捷的時候,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個子男生,也是同班的嶺下子弟,外號叫做秋瓜。孟隴生向譚捷提問之時,秋瓜則靜靜地聽著,他自己卻從不提問。有的時候,孟隴生會帶些桃子,往譚捷的左右口袋內各塞入兩個。可是譚捷覺得孟隴生的接受能力比較急人,無論反復講解多少遍,卻仍然不懂。倒是不吭聲的秋瓜,數學成績提高很快,后來也能考及格了。

這天晚上下班鈴聲響過之后,七車間的全體女工們,留在車間召開月度總結會。車間主任談了一些生產情況后,請大家隨意發言,盡可能的暴露車間存在的問題。大家都想早點下班,誰都不說話。正當主任想說既然沒問題就散會之際,羅二蕉突然開口,說經過思想斗爭,她要檢舉一件事情。車間主任當即說好,請羅師傅盡管發言。羅二蕉現在是紅人,車間拉著“向羅二蕉師傅學習”的橫幅,羅二蕉的一言一行,主任都要看著記著,反映給宣傳科的文員。

羅二蕉突然對著張招弟發難:“我要檢舉張招弟,上次車間掉了一把剝電線頭的老虎鉗,我看到是張招弟裝進挎包偷走的。”話音甫落,張招弟的臉色煞白,不僅張招弟,許多女職工的臉色也都白了。羅二蕉表情嚴肅,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心想,讓你到處亂講我兒子吃憶苦飯的糗事,今天卻要狠狠地報復你。車間主任厲聲問道:“招弟,有沒有這事?”

這張招弟也是一個厲害的角色,很快地鎮定了下來,不卑不亢地說:“這事是有的。但是,我是事出有因。家里的電線起火了,我老公要換新的,我不過是借用了一下車間的鉗子。再說,我們住的房子是公家的,寫字臺也是公家的,睡的床更是公家的,一把鉗子雖然帶了回去,但也是放在公家的房子里,等于還是公家的。說是偷也是太難聽了。”

有幾個女職工立即點頭,小聲說:“我們人都是公家的螺絲釘,把我們按在山溝里也沒有征求過我們同不同意。”

車間主任聽到了女職工的議論,她自己也頗有同感,于是就想小事化了。她清了清喉嚨,總結性發言道:“首先要肯定二蕉的責任感,先不說公家私家,如果人人將鉗子帶回去,車間工具就會短缺,那怎么保障正常生產?所以,招弟拿鉗子回家這個事,肯定是不對的。不過呢,話說回來,都在一個廠門內,家里要用一點工具,也都是從廠里借用一下,還真沒人去市區買個鉗子什么的。我看這事就大事化小,招弟明天把鉗子還回來,寫個檢討交給我,并扣兩元月獎。這事就在車間解決了,不再上報廠部了。以后大家要引以為戒。”

羅二蕉也不再異議。雖然沒能弄死這只瘟女人,但至少扣掉了她的兩塊老鈿,估計瘟女人要心疼半個月。羅二蕉深感出掉了一口惡氣,脾胃肺都舒坦了許多。

回家的路上,張招弟回頭看了羅二蕉一眼,羅二蕉接住了她的目光。兩只女人,四目對視,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眼神里露著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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