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臺”庫房內,溫潤的玉璽光華流淌,映照著張世顯知府激動而虔誠的面容。他對著玉璽行過叩拜大禮,方才在年輕書吏的攙扶下起身。這位素以剛直清廉著稱的知府,此刻眼中淚光隱現,雙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蒼天有眼!列祖列宗庇佑!此等國之重器,歷經劫難,終歸我大宋疆土!”張世顯的聲音帶著哽咽,他看向傷痕累累的眾人,目光中充滿了感激與敬重,“諸位義士,一路血火,舍生忘死,護璽之功,感天動地!張某代朝廷,代萬千黎民,謝過諸位了!”說著,他再次鄭重拱手,深深一揖。
林家劍客和魯大洪連忙還禮:“張大人言重了!此乃吾輩本分!”
柳蟬衣小心翼翼地將玉璽重新用布包裹好,遞向張世顯:“張大人,玉璽在此,請大人妥善保管,盡快安排北上臨安。”
張世顯神情肅穆,如同接過千斤重擔,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和那隱隱透出的溫潤氣息,讓他心頭激蕩。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諸位放心!府衙雖非銅墻鐵壁,但張某在此經營多年,這‘蘭臺’更是心腹重地,內外皆有忠勇護衛!玉璽在此,張某必以性命相護!待趙瓚將軍處理完軍務,立刻前來商議護送事宜!”
他轉向那年輕書吏:“子安,立刻去請王大夫!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藥材,為這位岳少俠診治!”他指著被安置在角落軟榻上、依舊昏迷的岳錚,語氣急切。
“是,大人!”書吏陳子安領命,迅速離去。
安排完岳錚的救治,張世顯又對魯大洪道:“魯舵主,貴幫兄弟一路辛苦,多有損傷。還請孫掌柜妥善安置,一應用度,皆由府衙承擔!受傷的兄弟,務必延請名醫,好生照料!”
“謝大人!”魯大洪抱拳。張世顯的安排滴水不漏,處處透著關懷與擔當,讓他心中稍安。他留下兩名精干弟子協助護衛,便隨孫掌柜先行離開,去安置受傷的丐幫兄弟。
庫房內,只剩下張世顯、林家劍客、唐靈兒、柳蟬衣以及昏迷的岳錚,還有門外那兩名氣息沉穩的護衛。
“諸位也請稍作休息,子安很快會帶大夫過來。”張世顯將玉璽布包鄭重地放在書案之上,自己則坐在案后,眉頭依舊緊鎖,顯然還在為城內的局勢和玉璽的安全憂心。
柳蟬衣坐在岳錚榻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書案上的布包。懷中的墨云木玄鳥掛墜冰冷死寂,那道細微的裂痕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府衙的森嚴戒備,張知府的憂心忡忡,還有那些在城中游蕩的、不知來路的“江湖人”…這一切,都讓她心頭那根弦始終緊繃。玉璽在這里,真的就安全了嗎?
唐靈兒則全神貫注地照看著岳錚,不時為他擦拭額角的冷汗。雖然岳錚的命暫時保住,氣息也平穩許多,但那深沉的昏迷和枯竭的本源,依舊讓她憂心如焚。她期盼著那位王大夫能帶來轉機。
林家劍客靠在一排書架旁,拄著長劍,閉目養神,但耳朵卻如同最靈敏的獵犬,捕捉著庫房內外的一切細微聲響。右腿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他不能有絲毫松懈。張世顯的忠直他看在眼里,但直覺告訴他,這看似平靜的府衙深處,危機四伏。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慢流淌。
約莫半個時辰后,庫房外傳來腳步聲。陳子安帶著一位背著藥箱、須發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王大夫請到了!”陳子安道。
“王老,快!請務必救醒這位少俠!”張世顯立刻起身相迎,語氣懇切。
王大夫點點頭,也不多言,徑直走到岳錚榻前。他先是仔細查看了岳錚的臉色、舌苔,又搭上脈搏,閉目凝神。片刻后,他眉頭緊鎖,眼中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奇哉…怪哉…”王大夫喃喃自語,“此子脈象…沉滯如淵,卻又隱有磅礴生機暗藏…本源枯竭如死灰,但心脈深處卻有一股異常堅韌溫和的力量護持…更奇的是,他那真氣…厚重如山,卻又…仿佛與這天地間的某種至理隱隱相合…老夫行醫數十載,從未見過如此古怪又矛盾的傷勢!”
他打開藥箱,取出金針,手法沉穩老練,在岳錚幾處大穴施針。金針入體,岳錚的身體微微一顫,眉頭似乎蹙得更緊了些,但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如何?”唐靈兒急切地問。
王大夫搖搖頭,嘆了口氣:“老夫金針,只能助其梳理些許淤滯,固本培元。但他本源透支太過,如同油盡之燈,此刻全靠心脈深處那股奇異力量吊住最后一絲生機。若要真正喚醒,非尋常藥石可及,恐怕…需要莫大的機緣或…神物滋養。至于他體內真氣的變化…”他看向岳錚,眼神復雜,“禍福難料啊。”
王大夫的話,讓眾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連名醫都束手無策,岳錚的蘇醒,遙遙無期。
開了一劑溫養固本的方子后,王大夫便告辭離去。張世顯命陳子安親自去抓藥煎制。
庫房內再次陷入沉寂,氣氛比之前更加沉重。
“張大人,”林家劍客突然睜開眼,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關于三日前的行刺…大人可知詳情?刺客可有線索?”
張世顯聞言,臉上憂色更濃,他揉了揉眉心,疲憊道:“那夜刺客來得蹊蹺,身手極高,對府衙路徑似乎也頗為熟悉。目標明確,直撲本官書房。若非護衛拼死抵擋,本官恐怕…唉。刺客一擊不中,立刻遠遁,如同鬼魅,至今未曾抓獲。事后盤查,只在書房窗欞上,找到一枚…形制古怪的暗器殘片。”他示意了一下陳子安。
陳子安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小心打開,里面是一枚約兩寸長、呈三棱錐形、邊緣帶著細微鋸齒、通體烏黑、散發著淡淡腥甜氣息的金屬殘片。殘片尖端似乎淬有劇毒,顏色幽暗。
“血蒺藜!”唐靈兒只看了一眼,便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是蜀中唐門‘影堂’秘制的獨門暗器!見血封喉,中者無救!而且…只有核心的‘影衛’才有資格配備!”
“唐門?”張世顯和林家劍客同時一驚。
柳蟬衣的心猛地一沉!唐門!又是唐門!千機門滅門慘案,唐門叛徒唐絕便是元兇之一!如今,這唐門最隱秘、最狠辣的“影堂”暗器,竟出現在刺殺朝廷命官的現場!這意味著什么?唐門與金國勾結,已深入至此?還是…另有隱情?
“靈兒姑娘,你確定?”林家劍客目光銳利如刀。
“絕不會錯!”唐靈兒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憤怒,“這血蒺藜的形制、淬毒手法,只有‘影堂’才有!我唐門…竟已墮落至此!”她眼中充滿了痛苦與難以置信。
張世顯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唐門…蜀中巨擘…若他們真的投靠金狗,甚至滲透到府城行刺…這江陵府,乃至整個川蜀后方,危矣!”他猛地站起身,在書案后來回踱步,憂心如焚,“難怪…難怪這幾日城中多了那么多不明身份的江湖人!恐怕…都是沖著玉璽,或者…是唐門派來滅口、攪亂視線的!”
一股寒意瞬間籠罩了整個庫房。刺殺知府,封鎖城池,散布流言,再加上唐門“影堂”的介入…這絕不是簡單的金國細作行動,而是一張精心編織、環環相扣的大網!目標直指玉璽!
“張大人,”柳蟬衣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種異樣的冷靜,“可否…讓我再看一眼玉璽?”
張世顯一愣,雖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柳姑娘請便。”
柳蟬衣走到書案前,雙手捧起那個布包。入手依舊是沉甸甸的分量,溫潤的氣息透過布帛傳來。然而,就在她指尖觸碰到布包的瞬間,懷中的墨云木玄鳥掛墜,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震顫!
這震顫,并非共鳴的溫熱,而是一種強烈的、帶著警告意味的排斥感!如同觸摸到了毒蛇!
柳蟬衣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不動聲色地解開布包。
溫潤的白玉光澤再次流淌而出,五龍拱衛明珠的圖案依舊尊貴莊嚴。
但柳蟬衣的目光,卻死死地、一寸一寸地掃過玉璽的每一個細節!龍鱗的紋路、云紋的走勢、印章的邊角、甚至那五條玉龍眼神的細微弧度…
她的臉色,在搖曳的燈火下,一點點變得蒼白如紙。
不對!
雖然這方玉璽無論材質、雕工、氣息都足以以假亂真,幾乎達到了鬼斧神工的境地!但是…作為千機門最后的傳人,她對機關、古物、尤其是承載著千機門秘密的玉璽圖譜,有著刻入骨髓的熟悉!眼前這方玉璽,龍睛的瞳孔深處,缺少了圖譜上記載的、唯有在特定角度光線下才能看到的、極其細微的、如同星辰般的天然晶點!那是天地造化的神奇,是任何仿造都無法復制的印記!
這…不是真正的傳國玉璽!
是贗品!
一個足以騙過張世顯這等清官能吏、甚至騙過她之前粗略感應的、幾乎完美的贗品!
什么時候被調換的?在破廟爆發神光之后?在入城的水道之中?還是…就在這看似戒備森嚴的府衙“蘭臺”之內?!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柳蟬衣的心臟!她捧著這足以亂真的贗品玉璽,指尖冰涼,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掃向書案后的張世顯,掃向門口肅立的護衛,掃向庫房內每一個角落的陰影…
這府衙,這看似安全的庇護所,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而真正的玉璽…此刻又在何處?落入了誰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