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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書房暗涌,蘭心密語

晚香院的喧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狼藉。

周文茹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心肺,最終只能狠狠烙在春桃身上——二十記實打?qū)嵉陌遄印?

打得春桃皮開肉綻,慘叫聲撕心裂肺,最終只剩下氣若游絲的嗚咽。

整個院子里的下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個個面色慘白,噤若寒蟬,再無人敢抬頭多看一眼,更遑論議論半句。

沈清鳶踏著滿地金箔般的秋陽回到清芷院時,云芝正焦急地踮著腳在院門處張望。

一見她的身影,立刻像只歸巢的雀兒般撲了過來,臉上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卻又強壓著聲音。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奴婢方才偷偷去晚香院那邊瞧了,周文茹那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噎得她一句話都倒不出來!”

“蘇錦鸞更是,聽說疼得在榻上打滾,哼哼唧唧的,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利索了!”

“真是老天開眼,大快人心!”

沈清鳶并未回應(yīng)她的雀躍,徑直走到窗邊的梨花木桌旁坐下。

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光潔的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

秋風(fēng)穿堂而過,帶著涼意卷起她鬢邊幾縷碎發(fā),拂過略顯蒼白的臉頰。

她眼底一片沉靜,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反而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

“莫要高興得太早。”

她聲音清冷,如同檐下凝結(jié)的冰棱,“這不過是拔了根扎人的刺,連皮都沒破。以周文茹的狠毒心性,豈會善罷甘休?”

指尖的叩擊聲戛然而止。

她想起方才在晚香院,當她提到“苦巴旦杏”和“侵蝕心脈”時,周文茹眼中那瞬間凍結(jié)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驚駭與慌亂。

“尤其是周文茹,”沈清鳶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凜冽的寒意。

“她已經(jīng)開始疑心我了。”

云芝臉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風(fēng)吹散,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慮。

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那可……那可如何是好?她們會不會……會不會變本加厲,用更陰毒的法子對付您?”

想到牽機引那無聲無息的可怕,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會。”

沈清鳶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她的目光越過窗欞,投向府邸深處那座被森森古柏環(huán)繞、象征著權(quán)力核心的書房,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寒刃。

“下次的手段,只會更隱蔽,更致命。所以,當務(wù)之急,是要在父親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洞察人心的冷靜。

“父親固然偏心庶出,但他更看重沈家的門楣清譽。只要讓他隱約察覺到周文茹的野心和算計,為了沈家的顏面,他也絕不會允許后院鬧出‘嫡女被毒害’的丑聞?!?

這,便是她眼下最需要的護身符。

話音剛落,負責(zé)在外間守著的映月匆匆掀簾進來,臉色有些發(fā)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小姐,老爺……老爺讓您即刻去書房一趟。方才……方才奴婢瞧見庶母剛從書房出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像是狠狠哭過一場?!?

沈清鳶心中了然,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皺,動作從容而沉穩(wěn):“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去赴一場尋常的請安。

沈家書房,墨香與陳年書卷的氣息交織,沉郁而肅穆。

厚重的紫檀木書架直抵屋頂,投下濃重的陰影。

沈恪端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手中捏著一份卷宗,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周身氣壓低沉得令人窒息。

聽見腳步聲,他并未抬頭,只是從喉嚨里沉沉滾出一個字,“坐?!?

“女兒給父親請安?!?

沈清鳶依言在下方圈椅上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如青竹,姿態(tài)謙恭,卻自有一股不容輕慢的骨氣。

沈恪終于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他將手中的卷宗重重拍在桌案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

他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用力敲了敲,聲音低沉,蘊含著被強行壓制的慍怒。

“方才你庶母來過了?!?

他開門見山,目光如鉤。

“她哭得傷心,說你和錦鸞因一碗湯起了爭執(zhí),鬧得不可開交,還害得錦鸞腹痛不止,上吐下瀉,至今未能起身?”

沈清鳶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緒,并未急于辯解。

沈恪見她沉默,語氣更沉了幾分,帶著訓(xùn)誡的口吻。

“清鳶,你是沈家嫡長女,身份尊貴,更該有容人之量!錦鸞是你妹妹,縱使有言語不當之處,你身為長姐,也該包容體諒,怎能與她這般計較?還鬧出這等風(fēng)波,成何體統(tǒng)!”

沈清鳶這才緩緩抬起眼,目光清澈平靜,如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直直迎向父親審視的目光。

“父親明鑒,女兒并未與妹妹計較。”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字字如珠玉落盤。

“昨日落水,女兒心脈受寒,身子著實不適,虛不受補,實在飲不下那碗過于甜膩的湯羹。為免辜負妹妹一片心意,才讓云芝原封不動送回,并叮囑妹妹趁熱享用,補養(yǎng)自身。至于妹妹飲后腹痛……”

她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女兒也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那湯羹所用的食材本身,出了什么岔子?”

“食材能有什么岔子?”

沈恪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那湯是錦鸞親手在府中燉煮,所用皆是府中采買的尋常之物!難不成還有人敢在沈府下毒不成?!”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厲聲質(zhì)問。

“女兒并非意指有毒。”

沈清鳶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微微前傾身體,目光清澈而銳利地望向沈恪。

“只是女兒前幾日在母親處翻閱醫(yī)書古籍,曾見記載:杏仁有甜苦之分,甜者可食,而苦者,尤其是一種名為‘苦巴旦杏’的,其形、其味與甜杏仁極為相似,極易混淆。若是不慎誤用,或是處理不當未能完全祛毒……”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仿佛無意般掃過沈恪略顯凝重的臉,才緩緩續(xù)道,“輕則腹痛如絞,上吐下瀉,重則……則會悄然損傷心脈,令人日漸‘體虛’,纏綿病榻,最終油盡燈枯,形銷骨立,外人卻只道是‘病弱而亡’?!?

她將“病弱而亡”四個字咬得極輕,卻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寒意。

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里帶上幾分恰到好處的委屈,卻并不顯得軟弱。

“再說女兒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驚魂未定,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心思去計較一碗湯羹?倒是庶母,事情尚未查清,便急不可耐地認定是女兒動的手腳,口口聲聲斥責(zé)女兒‘毒婦心腸’……”

她微微搖頭,嘆息般道,“這般急切,這般篤定,倒像是……早就知道那湯里會有什么似的。

父親閱歷深厚,見多識廣,難道不覺得此事……處處透著蹊蹺么?”

沈恪沉默了。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

方才庶妻周文茹在書房哭訴時,確實是語無倫次,眼神躲閃。

那份掩藏在淚水下的慌亂,此刻在沈清鳶條理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的反問下,顯得格外突兀和可疑。

眼前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嫡女,今日展現(xiàn)出的冷靜、敏銳和隱隱的鋒芒,更是讓他感到陌生和……一絲隱隱的不安。

他摩挲著卷宗粗糙的封面,目光復(fù)雜地在沈清鳶平靜無波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最終揮了揮手,語氣疲憊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

“罷了……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好生將養(yǎng)身子,莫要再胡思亂想?!?

“女兒謝過父親?!?

沈清鳶依言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屈膝行禮。

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如同最鋒利的刀鋒,精準地掃過書房深處那排厚重的書架——一抹月白色的、屬于男子衣袍的衣角。

在書架投下的陰影邊緣,極快地一閃而逝,如同鬼魅。

沈如晦。

沈清鳶心中冷笑,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位素來以“溫潤如玉”示人的庶兄,果然一直躲在暗處,窺探著書房里的一舉一動。

這潭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渾濁。

離開壓抑的書房,沈清鳶并未直接回清芷院,而是腳步一轉(zhuǎn),走向母親顧雁書居住的蘭心院。

一踏入院門,濃郁的桂花甜香便撲面而來,細碎的金色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鋪滿了青石板小徑,也落滿了窗欞下的書案。

顧雁書正臨窗而坐,素手執(zhí)著一支紫毫狼筆,在雪白的宣紙上緩緩運筆,書寫著“寧靜致遠”四個大字。

筆鋒看似溫潤內(nèi)斂,轉(zhuǎn)折處卻隱隱透著一股剛勁的力道。

聽見腳步聲,她并未抬頭,只待最后一筆落下,才輕輕擱下筆,抬眸看向女兒,眼神溫和。

“從書房回來了?”

“是,母親?!?

沈清鳶走到書桌旁,目光落在那力透紙背的字上。

“庶母去父親面前告了狀,父親雖未苛責(zé)女兒,但……心中已有疑慮?!?

顧雁書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伸手握住女兒微涼的手,指尖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也帶著令人安心的暖意。

“你應(yīng)對得很好?!?

她聲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

“你父親的性子,我深知。吃軟不吃硬,遇強則更強。你越是急赤白臉地辯解,他越覺得你心虛氣短。今日你引經(jīng)據(jù)典,點到即止,既未與他針鋒相對,又巧妙地在他心里埋下了疑竇?!?

她指尖輕輕拂過宣紙上的“靜”字,“練字如做人,剛?cè)岵侥茏叩酶h。

你今日,便是借了這‘柔’的勢,用了‘剛’的理。”

沈清鳶心中一暖,輕輕靠在母親肩頭,鼻尖縈繞著母親身上淡淡的墨香與藥草混合的清冽氣息,仿佛汲取著無盡的力量。

“是母親教得好?!?

顧雁書拍了拍她的手背,忽然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幾近耳語。

“你外祖留下的那些醫(yī)書,還有……一些旁的雜書,我收在密室第三層靠墻角的那個樟木箱里了。鑰匙在老地方。”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女兒。

“里面不止有濟世救人的藥理,也有些……防身保命的法門。你需得抽空仔細研習(xí),往后在這府中行走,多一分本事,便多一分活命的指望?!?

沈清鳶眼睛驟然一亮,如同暗夜中點燃的星火,用力點了點頭。

“母親放心,女兒明白!定當潛心研習(xí),不敢懈怠?!?

母女二人目光交匯,無需更多言語,一種無聲的默契與信任在流淌的桂香中悄然傳遞。

回到清芷院,云芝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院子里團團轉(zhuǎn)。

一見沈清鳶的身影,立刻像見了救星般撲上來,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方才……方才沈公子院里的小廝福安來了!說明日……明日午后沈公子要在花園的‘攬月亭’設(shè)個小宴,特意……特意請您和蘇小姐一同過去賞菊!”

“設(shè)宴?”

沈清鳶眉梢微挑。

“所為何事?”

云芝咽了口唾沫,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不解。

“福安說……說是沈公子聽聞您二位姐妹間有些小誤會,心中憂慮,特意設(shè)宴,想……想從中說和,幫您二位緩和緩和姐妹關(guān)系,免得……免得讓外人看了沈家的笑話?!?

沈清鳶聞言,眼底寒光乍現(xiàn),如同冰湖碎裂,折射出刺骨的冷意。

沈如晦?

賞花宴?說和姐妹關(guān)系?

呵,真是好一個兄友弟恭、關(guān)懷備至的“溫潤公子”!

看來書房那匆匆一瞥的衣角并非偶然。

這位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庶兄,眼見周文茹母女吃了癟,終于按捺不住,要親自下場試探了。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峭至極的弧度,如同冰雪雕琢的玫瑰,美艷卻帶著致命的寒意。

“去告訴福安,”她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攬月亭,我沈清鳶,定會準時赴約。”

正好。

她也想看看,這位表面溫潤如玉、實則心思深沉的庶兄,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具之下,到底藏著怎樣一副見不得光的底牌!

這看似風(fēng)雅的賞菊宴,又會布下怎樣的龍?zhí)痘⒀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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