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如同融化的金水，潑灑在自強樓的天臺上，將冰冷的鋼筋水泥染上了一層短暫而溫暖的色澤。

晚風帶著秋日的涼意，卷過這片剛剛經(jīng)歷過血戰(zhàn)的樓頂，卻吹不散那股混合著硝煙與濃郁血腥的、仿佛已經(jīng)凝固在空氣中的味道。

竇歡站在天臺邊緣，目光深沉地凝望著那片已然沉入暮色與寂靜的山林。

他身后的戰(zhàn)士們，正沉默而高效地清理著戰(zhàn)場，將怪物的殘骸與彈殼收集起來，動作間透著一種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麻木與從容。

就在這時，一陣與軍用卡車截然不同的、略顯嘈雜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片區(qū)域的死寂。

不久，一輛經(jīng)過簡陋改裝的東風卡車，小心翼翼地繞過路上的障礙，停在了自強樓下。

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跳了下來，正是幸存者營地民兵隊的隊長，劉歡。他身后跟著一臉嚴肅的教官李剛，以及十幾個看上去精神面貌還算不錯的民兵。

“竇指揮官！”劉歡仰著頭，看到天臺上的身影，連忙用力地揮了揮手，臉上帶著幾分邀功似的興奮，“我們把晚飯送過來了！羅老先生特意吩咐廚房加了餐，保證讓戰(zhàn)士們吃飽吃好！”

卡車的后車廂上，蓋著厚厚的帆布，隱約能看到一個個巨大的保溫桶。

“知道了。”竇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平靜無波，“讓你們的人，把飯菜搬到西一區(qū)的食堂，協(xié)助一排的同志分發(fā)下去?！?

西一區(qū)，是他們剛剛清理出來的、靠近校門的幾棟宿舍樓，暫時作為部隊的休整點。

“好嘞！”劉歡應得十分響亮，立刻轉(zhuǎn)身，開始指揮民兵們往下搬運沉重的保溫桶。

這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后勤任務。然而，當民兵們抬著飯桶，小心翼翼地踏入這片被命名為“西一區(qū)”的地域時，他們才真正看清了那條商業(yè)街入口處的景象。

那不是演習，不是電影，更不是他們平日里在營地圍墻上，用望遠鏡遠遠看到的、模糊的影子。

那是地獄。

暗紅色的血漿如同頑固的苔蘚，浸透了每一寸水泥地的縫隙，在夕陽下泛著一層油膩膩的、令人作嘔的暗光。被子彈和手榴彈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喪尸殘骸，與那些形態(tài)更加猙獰、肌肉虬結(jié)的變異怪物尸體，胡亂地堆積在一起。蒼蠅如同烏云般嗡嗡作響，盤旋在那些破碎的臟器和斷肢之上。

空氣中，那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混合了腐爛、血腥、硝煙與焦臭的惡臭，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扼住了每一個人的喉嚨，鉆進他們的鼻腔，直沖天靈蓋。

“嘔——！”

一個年輕的民兵，最先承受不住這種感官與精神上的雙重沖擊。他臉色煞白，丟下手中的保溫桶，沖到一旁，扶著墻壁便劇烈地嘔吐起來。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哇……”

“嘔……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嘔吐聲此起彼伏，成片地響起。

這些平日里在營地里接受訓練、自認為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年輕人，在直面這片真實而殘酷的戰(zhàn)場時，心理防線瞬間崩潰。他們吐得昏天黑地，連黃疸水都嘔了出來，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驚恐與狼狽。

就連一直以硬漢形象示人的教官李剛，這位退役多年的老兵，在看到那幾具被炸得不成人形的怪物尸體時，胃里也是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著，臉色憋得鐵青，但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轉(zhuǎn)過身去，發(fā)出了沉悶的干嘔聲。

而劉歡，這位一直渴望著能建功立業(yè)、在竇歡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番的民兵隊長，此刻的狀況比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雙腿發(fā)軟，扶著卡車的車廂，吐得幾乎虛脫。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些猙獰的尸體和那股無孔不入的惡臭。他這才明白，自己之前對于末世的想象，是何等的蒼白與可笑。

戰(zhàn)場，與訓練場，隔著的是生與死的距離。

當竇歡帶著李龍從樓上走下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狼藉的景象。十幾個民兵東倒西歪，空氣中除了血腥味，又多了一股食物與胃酸混合的酸腐氣味。

李龍眉頭一皺，剛想開口罵幾句“孬種”，卻被竇歡一個眼神制止了。

竇歡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群狼狽的年輕人，沒有鄙夷，也沒有嘲諷，只有一種過來人的淡然。他走到還在干嘔的劉歡身邊，遞過去一瓶水。

“第一次看到，都這樣?！彼穆曇艉芷届o，“恐懼是正常的情緒，但不能讓恐懼支配你。把這些飯菜，全部轉(zhuǎn)移到食堂的后廚去，那里干凈點。然后讓你們的人，在食堂里待命?！?

劉歡接過水，猛灌了幾口，才勉強壓下那股翻騰的惡心感。他抬起頭，看著竇歡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臉上火辣辣的，羞愧得無地自容。“對……對不起，指揮官，我們……”

“執(zhí)行命令。”竇歡沒有聽他解釋，只是淡淡地丟下四個字，便轉(zhuǎn)身走向了商業(yè)街。

這簡單的四個字，卻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讓劉-歡感到沉重。他知道，自己和他的民兵隊，在指揮官心中的第一次亮相，已經(jīng)徹底搞砸了。

“都他媽別吐了！”李剛用袖子擦了擦嘴，對著手下的兵低吼道，“聽見指揮官的命令沒有？把東西都給老子搬過去！快！”

在教官的怒吼下，民兵們強忍著不適，手忙腳亂地將保溫桶和物資，搬進了不遠處的學生食堂。

與此同時，二排的戰(zhàn)士們，在李龍的帶領下，已經(jīng)輪換了在街口警戒的一排，正式開始了對商業(yè)街的清掃工作。

“一班正面推進，二班、三班兩翼策應！注意搜索每一個角落，不要放過任何一個活口！動作快！”

“噠噠噠——！”

“砰！砰！”

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的槍聲，再次在商業(yè)街內(nèi)響起。與之前在樓頂上的激戰(zhàn)不同，這一次，是純粹的、一邊倒的碾壓。

戰(zhàn)士們以標準的戰(zhàn)術(shù)小組隊形，交替掩護，如同一臺精準而高效的殺戮機器，穩(wěn)步向前推進。任何從店鋪、小巷、或是廢棄車輛后冒出來的喪尸，都會在瞬間被數(shù)道火線集火，打成一灘碎肉。

隨著時間的推移，街區(qū)內(nèi)的槍聲，漸漸變得稀疏起來。盤踞在這里的數(shù)百只喪尸，已經(jīng)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竇歡站在街口，看著系統(tǒng)面板上不斷跳動的金錢和經(jīng)驗值，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這點收益，對他而言，不過是開胃小菜。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食堂的方向。

“羅文?！?

“到！”警衛(wèi)員羅文立刻應聲。

“去把民兵隊叫過來。”

“??？”羅文愣了一下，“指揮官，讓他們過來干什么？這里……”

“讓他們過來，挖腦核?！备]歡的語氣不容置疑，“去吧?！?

“是！”

很快，在食堂里坐立不安的劉歡等人，便被羅文帶到了商業(yè)街的入口。當他們再次看到那片修羅場時，雖然依舊臉色發(fā)白，但比起第一次，已經(jīng)好了許多。至少，沒有人再當場嘔吐。

“指揮官?！眲g走到竇歡面前，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竇歡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那群神情緊張的民兵。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的任務，就是進入這條街，將所有被擊斃的喪尸和怪物腦子里的晶核，全部挖出來，交給我。”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民兵隊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讓他們進入這條血流成河的街道，親手去挖那些怪物的腦袋？這比剛才搬運飯菜，要恐怖一百倍。

“你們的裝備，營地后勤處應該都給你們配發(fā)了吧？”竇歡問道。

劉歡連忙點頭：“配了，配了！雨衣、膠鞋、工兵鏟、撬棍……都有?！?

“很好?！备]-歡點了點頭，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刮過每一個民兵的臉龐，“現(xiàn)在，我跟你們說幾條紀律。所有人都給我聽清楚了，我只說一遍。”

“第一，進入戰(zhàn)場，一切行動聽指揮。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不得脫離隊伍。你們的任務只是收集，遇到任何突發(fā)情況，立刻向負責保護你們的戰(zhàn)士報告，由他們處理。”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在收集過程中，如果被任何東西，哪怕只是輕輕地劃傷、咬傷，甚至是擦破一點皮，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大聲喊出來！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為了活命而隱瞞傷情。因為那不僅會害死你自己，更會害死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你們要記住，在我的隊伍里，不存在僥幸！”

他的目光，變得森然可怖，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有任何人隱瞞不報，那么等待你的，不是隔離觀察，不是人道主義關懷，而是我，或者我身邊的任何一名戰(zhàn)士，會立刻用這把槍，”他抬起了手中的191式步槍，冰冷的槍口緩緩掃過眾人，“對著你的腦袋，把你的腦漿打出來！聽明白了嗎？”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所有民兵的腳底，直沖頭頂。他們看著竇歡那張年輕但冷酷到極點的臉，看著他身邊那些沉默如鐵、眼神銳利的戰(zhàn)士，沒有一個人，敢懷疑他話里的真實性。

“明白！”這一次，回答的聲音，稀稀拉拉，卻帶著一絲發(fā)自內(nèi)心的顫抖。

“第三條，”竇歡繼續(xù)說道，“所有收集到的腦核，必須全部上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藏。腦核，是整個營地最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它關系到我們每一個人能不能活下去。誰敢在這上面動歪腦筋，同樣，就地槍決！”

“我的話說完了。現(xiàn)在，給你們五分鐘時間，穿戴裝備。五分鐘后，進入戰(zhàn)場?！?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這群已經(jīng)面無人色的民兵，轉(zhuǎn)身對一旁的陳澤文說道：“澤文，你帶一排，留下保護他們。注意警戒四周，特別是高處?！?

“是，指揮官！”陳澤文立正敬禮。

“二排，跟我來。”竇歡對著剛剛完成清掃任務、從街道深處走出來的李龍等人招了招手，“辛苦了，去‘強軍戰(zhàn)車’旁邊休息一下，補充點能量。”

“嘿，瞧好吧您吶！”李龍咧嘴一笑，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帶著手下的兵，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輛停在不遠處的、如同鋼鐵堡壘般的指揮車。

民兵隊這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竇歡那番不帶絲毫感情的、充滿了血腥味的訓話，如同一盆冰水，將他們心中最后一點僥幸和幻想，徹底澆滅。一些原本還存著點小心思，想著能不能偷偷藏一兩個“傳說中”的晶核的人，此刻只覺得后背發(fā)涼，冷汗直流。

他們終于意識到，這位年輕的指揮官，和他那支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所信奉的，是何等鐵血而殘酷的叢林法則。

在劉歡和李剛的催促下，民兵們手忙腳亂地開始穿戴裝備。厚重的橡膠雨衣，將他們裹得嚴嚴實實，高筒的防水膠鞋，踩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們手里拿著工兵鏟、消防斧、撬棍，這些簡陋的工具，此刻在他們手中，仿佛有千斤之重。

五分鐘后，這支看上去有些滑稽、但神情卻無比凝重的“拾荒隊”，在劉歡的帶領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那條通往地獄的商業(yè)街。

一排的戰(zhàn)士們，如同沉默的雕像，分散在街道的兩側(cè)，黑洞洞的槍口，警惕地指向每一個可能的危險角落，為這群菜鳥，提供了最堅實的安全保障。

竇歡站在街口，看著他們笨拙地用工兵鏟，去撬開喪尸那已經(jīng)不太結(jié)實的頭骨，看著他們中的一些人，在挖出第一顆灰白色的腦核時，再次忍不住干嘔，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眼神里，有肯定，也有不加掩飾的嚴厲。

一支隊伍的成長，必然要經(jīng)歷血與火的洗禮。溫室里，是培養(yǎng)不出能夠?qū)鼓┦赖膽?zhàn)士的。

而在另一邊，“強軍戰(zhàn)車”的旁邊，氣氛則要輕松得多。

二排的戰(zhàn)士們，脫下了沉重的戰(zhàn)術(shù)頭盔，靠在冰冷的車體裝甲上。他們從戰(zhàn)術(shù)背心里，掏出了一包包高熱量的壓縮餅干、能量棒，甚至是幾包在末世里堪稱奢侈品的薯片和巧克力。

“嘿，黃澤明，你小子藏得夠深啊，連可樂都有？”李龍一把搶過一班突擊手黃澤明手中的一小罐可樂，毫不客氣地拉開拉環(huán)，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嗝……爽！”他打了個響亮的嗝，一臉的滿足。

“排長，你講點道理，那是我最后一罐了！”黃澤明一臉的欲哭無淚。

“少廢話！老子帶你們打了勝仗，喝你一罐可樂怎么了？”李龍眼睛一瞪，“再說了，指揮官不是常說嘛，‘一切繳獲要歸公’！你這可樂，就是繳獲品，理應歸公！我這個‘公’，先替大家嘗嘗咸淡！”

戰(zhàn)士們發(fā)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聲。

在殘酷的戰(zhàn)爭間隙，用這種方式來排解壓力，是他們早已習慣的日常。他們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用最簡短的語言，復盤著剛才的戰(zhàn)斗。

“那幫猴子，速度是真他娘的快，要不是在樓里，在外面碰上，夠咱們喝一壺的?！?

“主要是那個頭兒，太邪門了。那恢復能力，簡直不是碳基生物該有的?！?

“還是指揮官牛逼，一梭子就把它給干趴下了，不然它再吼幾嗓子，咱們彈藥都不一定夠?！?

聽著戰(zhàn)士們的議論，竇歡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走到戰(zhàn)車旁，從物資箱里，也拿出了一瓶礦泉水。

他知道，自己麾下的這支軍隊，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成長著。他們不僅擁有系統(tǒng)的加持，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一次次的實戰(zhàn)中，學會了思考，學會了總結(jié)，學會了適應這個面目全非的世界。

這，才是他最大的財富。

夜色，漸漸深了。

商業(yè)街的清掃工作，也進入了尾聲。民兵們從最初的恐懼、惡心，到后來的麻木，再到最后的機械式重復，僅僅用了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將一桶又一桶裝滿了腦核的戰(zhàn)術(shù)背包，從街道深處抬了出來，堆放在竇歡的腳下。

劉歡的身上，沾滿了腥臭的血污，臉上也濺上了不少暗色的斑點。他看上去疲憊不堪，但眼神，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明亮和堅定。

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戰(zhàn)士們清點著戰(zhàn)利品，看著竇歡與陳澤文、李龍等軍官低聲交談著什么。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急于湊上去，而是選擇了耐心的等待。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對他而言，是一場顛覆性的洗禮。他看到了真正的戰(zhàn)爭，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也見識到了真正的領袖，應該是什么樣子。

他心中那些小小的、關于個人利益的算盤，在竇歡那番鐵血的紀律面前，顯得是那樣的可笑和幼稚。

他知道，自己想要在這個吃人的末世里，真正地站穩(wěn)腳跟，甚至走得更遠，就必須緊緊地跟上眼前這個男人的步伐。

當最后一抹殘陽，也沉入了地平線之下，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只有幾盞大功率的探照燈，從戰(zhàn)車頂部射出，將這片清理出來的區(qū)域，照得亮如白晝。

竇歡結(jié)束了與軍官們的會議，安排好了夜間的警戒任務。他轉(zhuǎn)過身，正準備返回指揮車，研究一下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時，卻發(fā)現(xiàn)劉歡，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面前。

“指揮官?！?

劉歡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卻異常的沉穩(wěn)。他迎著探照燈刺眼的光芒，直視著竇-歡，那雙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眼睛里，似乎藏著某些重要的事情。

竇歡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在經(jīng)歷了今天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