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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暖爐與寒淵

在青溪鎮的日子,像山澗溪流般清澈平緩地淌過。八年光陰,足以讓一顆被冰封在實驗室深淵的靈魂,被名為“家”的暖爐一點點烘烤、融化。

楚家的小院坐落在鎮子東頭,背靠郁郁蔥蔥的“百草嶺”。三間瓦房,一個晾曬著各色草藥的寬敞院子,空氣中常年彌漫著艾草的辛香、甘草的甘甜和泥土的微腥。這便是楚璇的天地,是她前世“焚城者”007做夢都不敢奢望的桃源。

父親楚河,是個身形敦實、手掌寬大厚實的漢子。他話不多,眉宇間帶著常年翻山越嶺的沉穩和風霜,眼神卻像百草嶺上最干凈的泉水。他的愛是沉默的,是清晨天不亮就背起藥簍進山,只為采到最新鮮的、能清心潤肺的“云霧茶”;是傍晚歸來,不顧一身疲憊,用那雙布滿老繭和細小割傷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一支用草莖編成的、活靈活現的蛐蛐兒遞到女兒面前,笨拙地逗她笑;是當楚璇偶爾半夜被莫名的心悸驚醒,他會立刻披衣起身,將她小小的、冰涼的手裹在自己溫熱粗糙的大掌里,輕輕拍著她的背,哼著不成調的、屬于山野的安眠小曲,直到她呼吸重新變得綿長。

母親林氏,是小鎮上有名的溫柔賢惠。

她的眉眼彎彎,笑起來像初升的月牙兒,聲音總是軟軟的,帶著撫平一切焦躁的魔力。她的愛是細膩的,是每日變著花樣熬煮的、帶著藥膳香氣的米粥;是燈下,一邊細細搗著藥缽里的三七粉,一邊輕聲給趴在膝頭的楚璇講述東洲古老的傳說,故事里總有善良的仙女和勇敢的少年;是每年生辰,必定親手為她縫制一件新衣,衣角總用青綠色的絲線繡上一枚小小的、寓意吉祥的玉鎖,指尖穿梭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憐惜與期盼。

“璇璇,慢點跑,別摔著!”

“璇璇,嘗嘗這個,娘剛蒸的桂花糕!”

“璇璇,你看爹給你帶了什么?是只小松鼠,它腿傷了,我們給它治好再放生,好不好?”

“璇璇”這個名字,如同最甘甜的泉水,日夜澆灌著她干涸的靈魂。前世冰冷的編號“007”、實驗室刺眼的白光、戰場焦糊的血腥味、心臟炸裂的劇痛…這些噩夢般的記憶,在父母無微不至的呵護和青溪鎮明媚的陽光下,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沉入了意識最深的角落,漸漸被遺忘。

楚璇變了。

那個在實驗室里眼神空洞、靈魂麻木的兵器;那個初生時在襁褓里帶著冷翡翠般疏離眼神的嬰兒,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像百草嶺上最鮮嫩草葉般充滿生機的小姑娘。

她有一雙總是亮晶晶的、褪去了初生時冰冷底色、如今更多是孩童清澈的眸子,只有在極偶爾的、陽光穿過她睫毛的瞬間,才會隱約流轉出一絲屬于“冷翡翠”的、內斂的光華。

她繼承了母親彎彎的眉眼和天生微微上揚的嘴角,笑起來像山澗跳躍的小溪,清脆又明媚。她的眼睛是翠綠的冷翡翠色,如同小河清澈。她喜歡光著腳丫在曬滿草藥的院子里奔跑,任由草藥的香氣沾滿裙角;她會纏著父親講山里采藥遇到的趣事,眼睛瞪得溜圓;她會幫母親細心地將曬干的藥草分門別類,小手笨拙卻認真。那縷母親在她幼時哭鬧不休時隨手編起的小麻花辮,如今已成了她發間最自然的點綴,隨著她歡快的跑跳在肩頭活潑地晃動,是溫暖童年最溫柔的注腳。

活潑、開朗、愛笑,甚至帶著點小鎮姑娘特有的、不諳世事的嬌憨。她仿佛真的只是一個被父母捧在手心、無憂無慮長大的普通女孩。前世的一切,似乎真的成了一場遙遠的噩夢。她只想這樣,在青溪鎮淡淡的藥香里,在父母溫暖的目光中,平安喜樂地活下去。什么“焚城者”,什么“不死再生”,什么28歲的詛咒?那些模糊的碎片,早已被“璇璇”這個充滿陽光的名字覆蓋。

直到那個陽光熾烈的午后。

八歲的楚璇,像一只撒歡的小鹿,跟著幾個同鎮的半大孩子,跑到百草嶺一處較為偏僻、但風景絕佳的山崖邊采野莓。山崖不高,但下方怪石嶙峋,溪流湍急。孩子們嬉鬧著,楚璇也全然沉浸在采摘的樂趣和伙伴的笑聲中,渾然忘了危險。

“璇璇!那串大的!快看!”一個孩子指著崖邊一叢格外紅艷的莓果喊道。

楚璇眼睛一亮,想也沒想就探身去夠。腳下的碎石因連日雨水變得格外松軟,就在她指尖即將觸到莓果的剎那——

**嘩啦!**

腳下的泥土石塊猛地塌陷!

“啊——!”短促的驚呼聲淹沒在同伴們驚恐的尖叫中。

天旋地轉!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風在耳邊呼嘯,嶙峋的石壁在眼前飛速掠過。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感官。不是對死亡的恐懼——前世她無數次面對死亡——而是對失去家人的恐懼!失去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溫暖,失去父母的笑臉,失去“璇璇”這個鮮活的生命!

**砰!咔嚓!噗通!**

身體重重砸在突出的巖石上,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緊接著是冰冷的溪水將她徹底吞沒!劇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她!

岸上的孩子們嚇傻了,呆立片刻,才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璇璇掉下去了!快來人啊!璇璇掉下崖了!”他們跌跌撞撞地朝著鎮子的方向狂奔而去報信。

冰冷的溪水沖刷著傷口,刺骨的寒意讓劇痛更加鮮明。楚璇嗆了水,意識模糊。然而,就在這瀕死的劇痛和窒息中,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暖流,猛地從她身體的最深處、從每一個細胞里爆發出來!

**嗡——**

一種難以言喻的麻癢感取代了劇痛,如同無數細小的螞蟻在傷口處瘋狂地啃噬、修復。她清晰地“感覺”到斷裂的骨頭在自動復位、接續!撕裂的皮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愈合!內臟的震蕩被迅速撫平!冰冷的窒息感被強大的生命力驅散!

幾息之間,當湍急的溪流將她沖到一個相對平緩的淺灘時,楚璇掙扎著坐了起來。除了渾身濕透,衣服被巖石劃破了幾道口子,露出下面完好無損、甚至連塊淤青都沒有的皮膚外,她竟然感覺不到任何不適!

沒有骨折,沒有內傷,甚至連擦破皮的地方都光滑如初!

她呆呆地看著自己濕漉漉的、完好無損的手,又摸了摸胸口——那里,心臟正平穩而有力地跳動著,仿佛剛才那致命的墜落只是一場幻夢。

然而,這不是夢。

是詛咒!

前世如跗骨之蛆的“不死再生”能力,像一頭蟄伏已久的兇獸,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時刻,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所有的遺忘,所有的逃避,都在這一刻被無情地撕碎!實驗室的冰冷、能量焚身的痛苦、還有那深深刻在靈魂里的、在28歲到來的那一刻心臟必將炸裂的死亡預告,如同被喚醒的火山巖漿,轟然沖破了八年來用溫暖構筑的脆弱堤壩!

“不…不…怎么會…為什么還在…”巨大的驚恐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臟,比剛才墜崖的劇痛更甚百倍!她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痛苦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冷翡翠色的瞳孔在極致的恐懼下收縮到了極致,深處那被遺忘的、屬于深潭的冰冷和灰藍調瞬間翻涌上來,幾乎吞噬了所有孩童的天真光彩。

“璇璇——!我的璇璇啊——!!!”

凄厲到破音的哭喊聲從崖頂傳來。是爹娘!他們顯然是被報信的孩子一路拉拽著,連滾帶爬、不顧一切地沖到了崖邊。楚河目眥欲裂,看著下方湍急的溪流和怪石,瞬間面如死灰。林氏更是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山谷間回蕩,充滿了絕望的悲愴。

“爹!娘!我在這兒!我沒事!”楚璇被父母的哭聲驚醒,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上方大喊。

當楚河不顧一切地順著陡峭的崖壁滑下來,當林氏被攙扶著踉蹌奔到溪邊,看到那個渾身濕透、小臉蒼白卻完好無損站在淺灘上的女兒時,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們。楚河一把將女兒死死摟進懷里,這個沉默的漢子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楚璇的頸窩。林氏更是跪倒在地,緊緊抱住女兒的雙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反復念叨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的璇璇沒事…”

然而,楚璇卻感覺不到絲毫劫后余生的喜悅。父母的淚水滾燙,懷抱溫暖,卻像烙鐵一樣灼燒著她的靈魂。巨大的愧疚和恐懼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看著父母喜極而泣的臉,看著他們眼中純粹的愛與慶幸,那句壓在心底的話,如同沉重的石塊,再也無法隱藏。

“爹…娘…”楚璇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她抬起頭,那雙冷翡翠色的眼眸此刻被濃重的恐懼和絕望占據,冰晶感在她眼底瘋狂閃爍,“我…我騙了你們…我沒有事…不是因為運氣好…”她猛地抓住母親的手,按在自己剛剛“愈合”的、光滑的胳膊上,“你們看!連疤都沒有!摔下來的時候…骨頭斷了,肉也爛了…可是…可是它自己長好了!就像…就像從來沒有摔過一樣!”

楚河和林氏瞬間僵住了,狂喜凝固在臉上,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愕。他們順著女兒的手看去,那被巖石刮破的衣袖下,露出的皮膚確實光潔如玉,連一絲紅痕都找不到。

“這…這怎么可能…”楚河的聲音干澀沙啞。

“是…詛咒…”楚璇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混雜著恐懼、愧疚和前世今生累積的絕望,“我…我不是普通的璇璇…在我來這里之前…我是…我是一個怪物…一個被制造出來、不會輕易死掉的怪物!我的心臟…它在上一世…在二十八歲的時候就炸了!它現在還會炸!它一直在我身體里…它跟著我來了!嗚嗚嗚…爹,娘…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是個怪物…”她語無倫次,將壓抑了八年的、關于前世實驗室、關于“焚城者”、關于那場爆炸和轉生的模糊卻無比真切的恐懼,一股腦地哭喊了出來。她不知道父母能聽懂多少,她只知道,她無法再獨自背負這個可怕的秘密了。

小小的身體在父母懷里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冷翡翠色的眼眸里充滿了被拋棄的恐懼。

楚河和林氏徹底驚呆了。女兒的話如同天方夜譚,可她那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絕望,以及眼前這無法解釋的“毫發無傷”,卻像冰冷的鐵錘,狠狠砸碎了他們認知的世界。

怪物?前世?二十八歲的心臟炸裂?

林氏最先反應過來。她沒有像楚璇恐懼的那樣尖叫或推開她,反而猛地收緊了雙臂,將女兒更深、更緊地摟進懷里,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她的眼淚洶涌得更加厲害,卻不是恐懼,而是無邊無際的心疼和痛苦。

“我的兒啊!我的璇璇!”林氏的聲音破碎而哽咽,帶著一種母獸護崽般的決絕,“不許胡說!你不是怪物!你是爹娘的寶貝女兒!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心頭肉!什么前世…什么詛咒…娘不管!娘只知道,你是楚璇!是娘的小璇璇!”

楚河也回過神來,這個沉默的漢子眼圈通紅,他伸出寬厚的大手,粗糙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女兒臉上冰冷的淚水和溪水,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璇璇,不怕。有爹娘在。天塌下來,爹給你頂著!什么怪物不怪物,你就是我們的女兒!那個詛咒…”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磐石般的堅定,“爹娘就算踏遍五陸,尋遍仙山,也一定找到法子給你破了它!”

父母的反應,完全出乎楚璇的意料。沒有質疑,沒有恐懼,沒有厭惡,只有無條件的接納和更加洶涌的愛意!這份在得知“真相”后反而更加濃烈、更加不顧一切的愛,像一股滾燙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楚璇心中最后的恐懼堤壩。她再也忍不住,在父母溫暖的懷抱里,像個真正受盡了委屈的八歲孩子,嚎啕大哭起來。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恐懼和絕望,而是宣泄,是釋然,是將自己連同那可怕的秘密一起,徹底交付給這份足以對抗世間一切寒冷的暖意的信任。

就在一家三口相擁而泣,沉浸在復雜而洶涌的情緒中時,一個蒼老卻異常清朗的聲音,如同穿透山澗薄霧的晨鐘,在不遠處響起:

“向死而生,心火不熄…小娃娃,你這‘怪物’之軀,倒是藏著幾分‘寰宇’的機緣啊。”

三人一驚,循聲望去。

只見溪流上游的一塊巨大青石上,不知何時盤坐著一個老者。他須發皆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清癯,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看上去如同山間隨處可見的采藥翁。然而,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深邃,如同蘊藏著星河流轉,月華沉浮。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卻仿佛與周圍的山水融為了一體,又隱隱透出一種超然物外的氣度。

楚河和林氏瞬間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下意識地將楚璇護在身后,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老者。

楚璇卻心頭劇震!她前世作為頂級兵器培養出的直覺,讓她瞬間捕捉到老者身上那股內斂到極致、卻又浩瀚如淵的氣息!這絕不是普通人!更讓她震驚的是,老者口中吐出的那個詞——寰宇!

老者目光如電,穿透楚河的遮擋,直接落在楚璇身上,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秘密。他微微一笑,帶著幾分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贊嘆:

“老夫在此清修,觀此地氣機流轉已有數日。方才那生機驟然勃發、瞬間修復瀕死之軀的異象,實乃老夫平生僅見。小娃娃,你這‘不死’之軀,是劫數,亦是造化。若想解開那二十八載的必死之局,登臨那長生不老的‘寰宇’之境…”

他頓了一頓,目光掃過警惕的楚河夫婦,最終落回楚璇那雙帶著驚疑、恐懼,卻又在絕望深處燃起一絲微弱火苗的冷翡翠色眼眸上,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可愿隨老夫上山?此路荊棘密布,九死一生,但卻是你唯一的‘一線之機’。”

山風拂過溪澗,吹動著楚璇肩上那縷小小的麻花辮。

父母溫暖而擔憂的懷抱就在身后,眼前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和一條充滿未知兇險的道路。

心臟的位置,似乎又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抽痛,提醒著她那步步緊逼的死限。

八歲的楚璇,緊緊攥住了母親林氏的衣角,冷翡翠色的眼眸深處,那被父母之愛暫時驅散的冰晶與灰藍,再次凝聚。

然而這一次,在那片冰冷的底色之上,卻有一簇微弱卻無比堅定的火焰,被老者口中的“寰宇”和“一線之機”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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