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闕：兵器之死

冷。

深入骨髓、凍結(jié)靈魂的冷。不是北境凍土的寒，而是無菌實驗室金屬臺面透過單薄病號服滲入脊椎的、屬于造物主對失敗品的漠然。

編號“焚城者” 007的視網(wǎng)膜上，最后定格的不是故鄉(xiāng)的天空，而是培養(yǎng)艙弧形玻璃罩外，那群穿著白大褂的模糊人影。他們手中平板的光映在鏡片上，跳躍的數(shù)據(jù)流如同為她敲響的喪鐘。

**嗡——！**

尖銳的警報毫無預(yù)兆地撕裂死寂！猩紅的光芒瞬間吞噬了整個視野，瘋狂旋轉(zhuǎn)，如同地獄的漩渦。培養(yǎng)艙的液體劇烈沸騰，無數(shù)氣泡尖叫著撞擊她的皮膚。植入體內(nèi)的能量核心——那顆被稱作“永動熔爐”的東西，此刻正發(fā)出垂死巨獸般的哀鳴與過載的咆哮。

**砰！砰！砰！**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不再是生命的鼓點，而是瀕臨炸裂的破鼓。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燒紅的鋼釬狠狠捅穿，再被無情攪動。她張著嘴，卻吸不進一絲氧氣，只有濃重的鐵銹味（是血？）和能量液刺鼻的腥甜灌滿喉嚨。

“警告！生命維持系統(tǒng)失效！再生模塊過載！核心熔爐崩潰倒計時：10…9…”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是唯一的旁白。劇痛中，記憶碎片如同崩壞的玻璃渣，狠狠刺入意識：

燃燒的街道。

一個抱著破爛布娃娃的小女孩，在斷壁殘垣中哭喊著“媽媽”。而她的指令是“清除所有活動目標”。無法，她只能冷酷的扣下扳機時，那雙驚恐的、映著火焰的眸子…

實驗室的白光。

電極刺入太陽穴，強電流鞭笞著神經(jīng)，研究員冷漠的聲音：“痛覺抑制解除，測試極限抗壓閾值。記錄反應(yīng)。”

最后一次任務(wù)匯報。

屏幕那頭，將軍的嘉獎詞冰冷如鐵：“‘焚城者’007，任務(wù)完美。你將是國家最鋒利的劍。”劍？不，她只是一塊被榨干最后一絲能量的人形電池。

007好像聽到了更早的…久遠的溫暖？一雙模糊的、帶著淚光的溫柔眼睛，一聲破碎的呼喚：“阿璇…”這個早已被抹去的名字，此刻卻像最后的火星，燙得她靈魂一顫。

“3…2…”

“呃…啊——！”破碎的嘶吼終于沖破喉嚨，卻淹沒在能量核心徹底爆發(fā)的轟鳴中！

沒有光，只有純粹的、毀滅性的灼熱從心臟炸開！仿佛一顆微型太陽在胸膛內(nèi)誕生，瞬間焚盡了血肉、骨骼、神經(jīng)…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能量風暴中分崩離析，像投入熔爐的蠟像般消融。再生能力在絕對的能量湮滅前徒勞地閃爍了幾下，便徹底熄滅。

痛！超越了肉體極限的痛！

那是靈魂被投入永劫之火的灼燒，是存在本身被徹底否定的虛無之痛。

“…1。個體‘七號’，生命體征歸零。記錄：第28次‘涅槃’實驗失敗。銷毀程序啟動。”

最后的意識，是電子音無情的宣判，以及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黑暗與寂靜。

下闕：泰拉初啼

*痛！*

一種截然不同的、尖銳的、憋悶的痛楚猛地將她從無垠的黑暗中拽回！

不再是焚身之火，而是擠壓！四面八方粘稠溫熱的液體包裹著她，將她推向一個極其狹窄、令人窒息的通道。巨大的壓力碾過她脆弱的身體，骨頭似乎都在呻吟。

“嗚…哇——！！！”

一聲嘹亮的、不受控制的啼哭撕裂了粘稠的黑暗，也撕裂了她混沌的意識。

*是光！*

刺眼、模糊、晃動的光暈涌入剛剛睜開的雙眼。她本能地瞇起那對初生的、還無法聚焦的眸子。視野里是晃動的、暖黃色的光暈，映照著粗糙的木制房梁和糊著素紙的窗欞。

*空氣！*

冰冷、帶著泥土和草木清冽氣息的空氣，第一次涌入她小小的肺部，取代了培養(yǎng)艙里永恒不變的消毒水味。這真實的、充滿“雜質(zhì)”的空氣，讓她嗆咳起來，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貪婪。

*觸感！*

粗糙但干燥溫暖的布料包裹著她赤裸的身體。一雙寬厚、布滿繭子卻異常溫柔的大手，正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笨拙又珍重。那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不是焚燒，是暖爐般的、屬于生命的溫度。

“生了！是個閨女！母女平安！”一個帶著濃重口音、滿是喜悅的婦人聲音在耳邊響起。

閨女？她…變成了嬰兒？

混亂的思緒被另一股更強烈的感覺打斷——冷！脫離母體的寒意讓她不由自主地蜷縮起小小的身體，細弱的四肢徒勞地揮舞。

“快！快包好！別凍著我的璇丫頭！”一個略顯沙啞、帶著濃濃疲憊卻掩不住狂喜的男聲響起。接著，一件帶著體溫的、柔軟的棉布襁褓將她仔細包裹。溫暖瞬間驅(qū)散了寒意。

她努力地、艱難地轉(zhuǎn)動著眼球，試圖看清。模糊的視線中，一張布滿汗水、頭發(fā)凌亂卻笑得無比燦爛的年輕女人的臉湊近了。女人的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盛滿了揉碎的星辰。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嬰兒的臉頰。

那指尖的觸感，帶著汗水的微咸和生命的溫熱。

“璇璇…”女人聲音虛弱，卻帶著能融化萬載寒冰的溫柔，“娘的璇璇…歡迎來到這個世上…”

**璇…璇？**

這個音節(jié)，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意識深處某個被遺忘、被血污掩埋的角落！那個在實驗室爆炸前最后一刻閃過的、帶著淚光的呼喚…與此刻的聲音重合了！

巨大的、混雜著前世今生無邊痛苦與此刻陌生溫暖的沖擊，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稚嫩的靈魂。心臟的位置，那早已被炸成虛無的地方，竟傳來一陣細微卻無比熟悉的幻痛抽動。

“嗚哇——！！！哇啊——！！！”回應(yīng)這復(fù)雜到無法承受的沖擊的，只有嬰兒更加嘹亮、更加撕心裂肺的啼哭。這哭聲里，有對前世死亡的恐懼，有對陌生世界的惶惑，有心臟殘留的幻痛，更有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如巖漿般奔涌的、純粹屬于新生命的——

**委屈與宣泄。**

淚水終于沖出了那對初生的、尚顯渾濁卻已能窺見一絲獨特底色的眼瞳——那底色，在搖曳的暖黃燭光下，隱約流轉(zhuǎn)著一抹冷冽而通透的青綠，如同深埋地底、初露微光的冷翡翠。

哭聲在簡陋卻溫暖的東洲小屋里回蕩，壓過了窗外呼嘯而過的寒風。楚璇，或者說，剛剛降生于泰拉世界的楚璇，在冷翡翠色的淚光中，開始了她向死而生的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