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兩人在夜色中飛桅走壁。

出宮時，他已從來俊臣那里打聽到了唐同泰的府邸，就位于承福門外的玉雞坊。

玉雞坊面朝洛水，緊鄰宮城，是神都第一等的地段，不少京官在此購置房產(chǎn)。

此時雖是夜半，玉雞坊仍有弦樂聲，點點燈火，浮動如星。

兩人在玉雞坊挨家挨戶地找過去，最后停在“唐宅”門口。

“應是這里，我獨自進去，請前輩留在外面接應。”

虞秀姚傾聽著里面的弦樂與調(diào)笑，輕聲道：“你還是不想讓我插手。”

“殺雞焉用宰牛刀。”

虞秀姚抿嘴一笑，叮囑道：“小心行事。”

“嗯。”

裴湛腳步輕點，人已躍至院內(nèi)，落在一片影壁的陰影里。

宅子為三進三停，前院疏闊，應是會客之所，此時毫無動靜。

燈光與聲音都是從中間院子傳來的，裴湛循聲掠去，伏到那棟屋子的屋脊上，揭起一片青瓦。

居高臨下，一覽無余。

屋中是一座白花花的肉山，一個肥胖如豬的男人，不，簡直就是一頭豬，躺在活色生香的肉山中，享受著至高無上的服務。

耳鬢廝磨之情景，糜爛荒淫之程度，當真開了裴湛的眼界。

權勢果然是男人的春藥，只要有權，世間再美的女子也得跪伏在地。

裴湛觀察良久，院子里除了這些樂聲與笑聲，并無別的動靜，他取下一片瓦，遠遠扔了出去。

咣當！

清脆的響聲中，幾條黑影從不同的角落掠出，朝著瓦片落地處沖來。

一、二、三、四……

總共六個人，身著統(tǒng)一的黑色勁裝，從他們的反應速度判斷，都在后天以上，其中兩人達到了后天中境。

想不到唐同泰的防守如此森嚴。

裴湛不會小看后天中境，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正在沉思，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身后傳來，裴湛想也不想地跳到院子里。

呯！

狂烈的刀氣斬在他剛才的藏身之處，將屋脊掀起一個大洞，瓦片與木渣四處飛濺。

裴湛眼角猛然一縮，順著刀氣望去，百米外的角樓上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異常高大，站在那里幾乎頂翻了角樓的蓋頂。

他雙手緊緊握著刀柄，還保持著出刀的姿勢。

先天境！

大唐江湖的先天境高手總數(shù)不過百，想不到竟有一人來給唐同泰當護衛(wèi)。

是武承嗣的安排？還是武則天的旨意？

裴湛來不及思考，院子里的護衛(wèi)已經(jīng)朝他沖了過來。

“有刺客！”

“并肩子上！”

這些人一擁而上，將裴湛圍在中間。

裴湛的眼里只有角樓里的那個人，他看見那個人朝著自己勾了勾手指，接著舉起了刀。

蓄勢！

此人顯然十分自負，一刀不中，第二刀就破釜沉舟。

尖利的呼叫驚動了屋子里的唐同泰，他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嘶啞著喊道：“來人！快來人！”

在他身后，數(shù)名女子跟著沖了出來，無一例外，都沒有穿衣，月光反射著她們白花花的身體。

圍攻裴湛的六名護衛(wèi)中，立刻有三人向著唐同泰跑過去。

就在三人轉身，剩下的三人出手之際，墻外飄來了泠泠的琴音，這琴音異常飄渺，似乎遠在天邊，可又異常清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

琴聲起時，如泉流石上，淙淙悅耳。

待到聽者入迷時，琴聲忽而一轉，變成風入隴上，游客來到塞外邊垂之地，聽著松濤陣陣，不禁長嘆短吁。

院中的侍衛(wèi)跟著心中悲涼，握刀握劍的手忍不住放下，擦拭起眼中的淚水來。

裴湛心中一凜：“虞秀姚的琴聲真的能奪人心神！”

他朝角樓上的那名刀客望去，不知是距離遙遠，還是那人實力高強，一點也沒有受到琴聲的影響，第二刀已經(jīng)蓄勢完成。

狂野的刀氣，引動著附近的風云。

悠悠的琴音，驅散著無邊的殺機。

感知到刀氣即將斬出，虞秀姚琴音又是一變，低沉變?yōu)楦甙海瓙呕烧駣^，如大海拍打著礁石，發(fā)出轟轟隆隆的壯歌。

嘭！

雄渾的一刀斬出，斬破黑暗，斬碎一院的月光，琴音為之一凝，只剩幾縷嗚嗚咽咽的余聲。

護衛(wèi)們?nèi)鐗舫跣眩舐晠群捌饋恚骸按炭陀型铮拼笕诵⌒模　?

“點子扎手，都殺了！”

本已跑向唐同泰的三名護衛(wèi)返身回來，與另三人一起撲向裴湛。

這次，沒有任何人留手，六種武器一起砸向了裴湛。

零碎的月光落在他們瞳仁里，裴湛看到了一片漠然。

屬于殺人如麻的漠然。

驀然，琴音再次激烈，破云穿空，遮天蔽地，無所不在，如同千萬柄利刃，朝著院子里疾墜。

“啊！”

“噗嗤！”

護衛(wèi)們的刀劍還舉在半空，手腕就被琴音切斷，一聲聲凄厲的慘呼響起，伴隨著漫天的血雨。

角樓上的那人動了，他一步踏向門外，踏向操琴的女子。

“疏桐流響虞秀姚！”

“尊駕何人？”

“無名之輩，不過灑家很早就想領教《江湖錄》上的高手了，今日得見，你死我活！”

“你是出家人？”

“多言無益！”

宅外響起了更加猛烈的刀聲琴音，不知是刀氣的激蕩，還是琴音的催發(fā)，寧靜的洛水揚起軒然大波，冰涼的水滴甚至濺到了裴湛的臉上。

虞秀姚有意引開刀客，琴音漸漸朝著遠處飄去。

可如此大的陣仗，絕對會驚動很多人。

裴湛并指疾點，得自駱賓王的指劍瞬息而出，將還沒有斷氣的護衛(wèi)們?nèi)繑貧ⅲ僮呦蛱仆?

唐同泰一步步后退，退進屋子里，最后退至幾名女子的身后，篩糠一般抖動著。

“你，你是誰？想干什么？”

“穿上衣服，跟我走一趟。”

“我不去，我是周國公的人！不，我是天后的人，誰敢動我！”

提到天后，唐同泰找回了勇氣，竟然挺起胸膛。

裴湛一道指風彈去，唐同泰立刻像死豬一般倒了下來。

“給他穿好衣服。”

擠成一團的女子當中有機靈的，急忙找出唐同泰的衣服，慌慌張張地替他套在身上。

“想離開就趁現(xiàn)在。”

裴湛扛起唐同泰，輕飄飄地躍上屋頂，朝著虞秀姚與無名刀客激戰(zhàn)的地方飛去。

女子們仰頭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月色中。

“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