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帶著慵懶笑意的男聲自身后響起，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凍結了蕭瑾知全身的血液。

趙恒！他終于來了！

滔天的恨意混雜著冰冷的決絕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偽裝。她猛地回頭，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裹挾著被背叛的痛楚和蕭氏嫡女的孤傲，直直射向聲音來源——她要親眼看看，這個負心薄幸的男人，如今是何等面目！

晨光勾勒出一個斜倚在朱漆廊柱旁的頎長身影。那人穿著墨藍暗云紋錦袍，玉帶松松系著，姿態閑適，仿佛在自家后園賞景。他面容俊美得近乎鋒利，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比蕭瑾知想象中那個溫潤如玉的芝蘭玉樹，少了幾分端方，卻多了幾分令人心悸的銳利和……一種久居上位的、難以言喻的威壓。

不是他！

蕭瑾知第一眼就看出來了，趙恒不會如此。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憤怒席卷而來。這張臉……輪廓依稀與記憶中那個少年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天差地別！眼前這人，像一柄藏在華美劍鞘中的絕世兇兵，慵懶之下是致命的鋒芒。

“世……世子爺？”蕭瑾知下意識地低呼出聲，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愕和一絲被戲弄的怒意。她做好了萬全準備面對那個負心人，卻撞上了另一個！

“大膽賤婢！”旁邊的李嬤嬤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還不快跪下！這是成王殿下！沖撞了王爺，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成王？趙恒的小叔叔？那個傳聞中深得圣心、行蹤飄忽、性情莫測的皇叔趙衍？

蕭瑾知心頭警鈴大作！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會先撞上這位更尊貴也更危險的王爺！身份絕不能暴露！她幾乎是隨著嬤嬤的呵斥，身體本能地矮了下去，屈膝跪地，將頭深深埋下，粗布衣裙蹭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她模仿著最卑微的奴婢姿態，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奴……奴婢該死！奴婢眼拙，沖撞了王爺，求王爺恕罪！”然而，那挺直的脊背在卑微的姿態下，卻透著一股無法完全掩飾的孤高。

趙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沒有立刻叫起。那眼神帶著審視，如同鷹隼掠過獵物，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他緩步走近，步履無聲，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最終停在蕭瑾知面前一步之遙。空氣中彌漫著他身上清冽又壓迫的氣息。

“哦？眼拙？”趙衍的聲音依舊帶著笑意，卻比剛才多了一絲玩味，“本王方才可是聽你說，‘世子爺與我無關，我不稀罕’？嘖嘖，好大的口氣。”他微微俯身，仿佛在觀察一件稀奇的物件，“連正主都沒見著，就敢放此豪言？看來本王這侄兒在府里的名聲，倒是不怎么討喜啊？”尾音上揚，戲謔之意明顯。

蕭瑾知伏在地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屈辱感如毒藤纏繞。她強迫自己維持顫抖的聲線：“奴婢……奴婢蠢笨，口無遮攔，都是胡言亂語，求王爺開恩……”她的視線死死盯著眼前那雙繡著精致云紋的墨色錦靴，以及……隨著他俯身動作，從他寬大衣袖中垂落出來，正被他修長手指無意識把玩著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枚玉佩。

玉質溫潤，在晨光下流轉著內斂的光華。形狀……似乎是半塊？邊緣并不規整，像是被人為地、利落地一分為二。

就在這一瞥之間，一股極其強烈的、源自血脈深處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瞬間擊中蕭瑾知！

這玉佩……這玉佩的玉質、色澤，尤其是那種獨特的、仿佛帶著生命力的溫潤感……她見過！不，不是見過，是……她也有過一塊！一塊同樣被一分為二的玉佩！

記憶如同被撬開的閘門，洶涌而至。

八歲那年，帝都靖王府，定親宴后。那個同樣穿著錦袍，但氣質溫潤如玉、眼神清澈明亮的小小少年——趙恒，在長輩們含笑的目光下，鄭重地解下自己腰間佩戴的、一塊通體溫潤的羊脂玉佩。他白皙的手指有些緊張地用力，竟生生將玉佩沿著中間一道天然云紋掰成了兩半！

“瑾知妹妹，”小少年趙恒的臉頰微紅，眼神卻異常認真，將其中半塊玉佩遞給她，聲音清朗，“這是我父王給我的生辰禮，說是極好的暖玉。你一半，我一半。見玉如見人……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那半塊玉佩，被她視若珍寶，一直貼身收藏，直到……直到那封退婚書如同淬毒的冰錐，將她所有的幻想刺穿！才被她砸了。

而此刻，成王趙衍指間把玩的那半塊玉佩……無論是玉質、色澤、斷裂的茬口，還是那獨一無二的溫潤感……都和她記憶中趙恒的那半塊，如同出自同一塊母玉！甚至……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斷裂的紋路，能與她摔碎的那半塊嚴絲合縫地拼合！

為什么？！為什么趙恒的定親信物，會在他的小叔叔成王趙衍手中？！

巨大的震驚如同寒流，瞬間沖刷掉她所有的屈辱和偽裝。她跪在地上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顫，呼吸都凝滯了一瞬。她猛地抬起頭，這一次，目光不再是偽裝出的驚懼，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真實的愕然和探究，直直地、幾乎是失禮地盯住了趙衍指間那半塊玉佩！

趙衍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這瞬間的異常。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倔強或卑微恐懼，而是死死鎖在他的手上，那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震驚、疑惑，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熟悉感？他順著她的視線，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指間隨意把玩的玉佩，又抬眼看向她驟然失色的臉龐，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捉摸的精光。

就在這時，長廊的另一頭傳來了清朗溫潤、此刻卻帶著一絲疑惑和恭敬的聲音：

“小叔叔？您何時回府的？怎么在此處？”

趙恒來了！

蕭瑾知的身體再次劇烈一顫！這個聲音，即使隔了經年恨意，她也絕不會認錯！她幾乎是本能地、倉惶地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剛才瞬間的失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玉佩的震撼還未消化，真正的“仇人”已至！

她能感覺到，兩道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一道，來自前方居高臨下的成王趙衍，帶著玩味、審視，以及一絲對她剛才異常反應的探究。

另一道，則來自側后方，那剛剛響起的、屬于趙恒的視線——那視線落在她低垂的、穿著粗布衣裳的背影上，帶著一絲純粹的疑惑，似乎覺得這卑微婢女的輪廓……隱約有幾分說不出的熟悉？但他很快將這絲荒謬的熟悉感歸咎于錯覺，目光便移開了。

趙衍看著匆匆走來的侄子，又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身體因震驚和極力壓抑而微微顫抖的“杏兒”，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悠悠地將手中那半塊引起軒然大波的玉佩收回袖中，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尋常玩物。他對著趙恒的方向，意有所指地揚了揚下巴，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慵懶的、看戲般的腔調：

“哦，阿恒來了。本王剛回府，隨意走走，倒是撞見個有趣的小丫頭。”他頓了頓，目光在趙恒和“杏兒”之間掃過，語氣帶著刻意的強調，“你這院里，何時藏了這么個有‘風骨’的妙人兒？連你這堂堂靖王世子的名頭，都敢當眾說‘不稀罕’呢？”

最后幾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趙恒心中激起了漣漪。趙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個跪在地上、卑微得幾乎看不見臉的粗使丫頭身上。

“小叔叔。”趙恒的聲音帶著晚輩應有的恭敬，對著趙衍行了一禮，隨即目光又落回地上跪著的蕭瑾知身上，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這丫頭……看著倒有幾分眼熟？”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瞬間在蕭瑾知和跪在一旁的李嬤嬤心頭炸響！

蕭瑾知的心猛地沉下去，幾乎墜入深淵。他認出來了？怎么可能？！八年過去，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女童！還是說……他竟還記得？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一旦身份暴露，她私自進京，定會給家族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