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陰差陽錯
- 被退婚后,我到處和人說我死了
- 諸事順利
- 4664字
- 2025-07-12 09:00:00
蕭瑾知藏好馬匹,將夜行黑衣換成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裙,發髻也簡單地挽起,混在清晨入城趕早市、送菜蔬的販夫走卒之中,低著頭,順利通過了城門守衛的盤查。
京城,這座她曾無數次在想象中與那人攜手同游的繁華之地,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石磚和冷漠的人流。她憑著記憶中對王府方位的模糊印象,在縱橫交錯的街巷中穿行。越是靠近那座象征著皇權與富貴的府邸,她的心越是沉靜,只剩下冰封般的決絕。
終于,高聳的院墻、氣派的朱漆大門、威嚴的石獅出現在眼前。門楣上懸掛著御筆親題的“敕造靖王府”金匾,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刺得她眼睛生疼。王府大門緊閉,側門處站著幾名挎刀的護衛,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清晨的王府門前,除了守衛,只有寥寥幾個行色匆匆的下人進出側門。
蕭瑾知隱在對面街角的一處陰影里,眉頭緊鎖。硬闖是下下策,她雖有武藝在身,但王府守衛森嚴,絕非易事。翻墻?白晝之下,目標太大。直接遞名帖求見?她蕭瑾知如今還有什么資格?更何況,她根本不想以“被退婚的蕭家小姐”的身份出現在那個狗男人面前。
她其實只是不服氣,這些年來,她也知道京城中的那些自詡大家閨秀的女子瞧不上她。
蘭陵蕭氏,這四個字,如同沉甸甸的烙印,刻在她的骨血里,也刻在每一個蕭家人的靈魂深處。
她的家族,曾是何等的煊赫!兩朝天子九朝宰相。
追溯前朝,蘭陵蕭氏便是江左頂級門閥,冠蓋簪纓,鐘鳴鼎食。前朝末年,群雄逐鹿,蕭氏先祖于亂世中崛起,以經天緯地之才,提三尺劍,定鼎乾坤,開創一代帝業,是為開國太祖!自此,蕭氏血脈融入皇圖,登臨九五之尊,執掌天下權柄。
蕭氏王朝雖最終易主,但那份曾御極天下的尊榮與氣度,早已融入家族的骨髓。新朝初立,蕭氏審時度勢,憑借深厚的根基與無與倫比的文化底蘊,迅速成為新朝不可或缺的柱石。
自新朝開國以來,百余年間,蘭陵蕭氏子弟入閣拜相者,幾乎從未斷絕。或運籌帷幄于中樞,決勝千里之外;或執掌六部,厘清天下庶務;或為帝師,輔弼幼主,匡扶社稷。蕭氏的智慧與風骨,支撐了王朝近三分之一的歲月,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影響力滲透帝國肌理。那時的蕭家,跺一跺腳,朝堂都要震三震。蕭家的女兒,生來便是天之驕女,即便是嫁入皇室,也絕非高攀,而是錦上添花,是帝王對蕭氏尊重的象征。
然而,盛極必衰,乃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因過于煊赫而招致猜忌,或許是族中子弟在承平日久后少了先祖開疆拓土的銳氣,多了幾分清談雅趣的疏闊,蕭氏在朝中的影響力開始微妙地滑落。雖仍有子弟為官,但已難復昔日“九朝宰相”那般執掌中樞、一言九鼎的輝煌。幾代人的積累,讓蕭家底蘊猶存,富甲一方,但那份直達天聽的權勢,已如指間流沙,悄然流逝。
如今的蘭陵蕭氏,雖仍是江南望族,詩書傳家,府邸占地廣闊,良田千頃,仆從如云,在地方上享有極高的聲望,連州府官員也要禮讓三分。但與京中那些手握實權、煊赫一時的新貴,尤其是如日中天的異姓王府相比,終究是隔了一層。他們更像是在繁華邊緣擇一隅安居的舊日貴族,守著祖宗的榮耀和龐大的家業,過著富足卻遠離權力核心的生活。那份“帝胄遺風”與“相府氣象”,更多成了一種內在的修養與骨子里的驕傲,而非能震懾當權者的實權。
這份驕傲,在王府退婚的羞辱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又如此刺心。
京城中的新貴們,自然是瞧不上她的。
只是她一直想著,只要到了及笄就好了,那時候她嫁入王府中,成為王妃,自然也能為家族中的眾多子弟走上仕途多一份力量,也能重新光復蕭家的門楣。
八歲那年,祖母帶著她,千里迢迢從江南水鄉踏入這帝都的繁華之地,定下那樁看似門當戶對的婚約時,京城貴女圈子里那些或明或暗的議論,便如同細密的針,無聲無息地扎進了她的耳朵,也扎進了年少的心里。
“聽說那位未來的世子妃,是江南來的?鄉野之地,能養出什么金鳳凰?”
“蘭陵蕭氏?呵,前朝的皇族罷了,如今不過守著幾畝薄田,在地方上稱王稱霸罷了。瞧她那身打扮,土氣得很,連京中最時興的料子都沒見過吧?”
“性子也野得很呢!我聽說她在江南時,跟著哥哥騎馬射箭,爬樹掏鳥窩,毫無閨閣女子的嫻靜溫婉,粗俗不堪!”
“嘖嘖,這樣的女子,怎配得上我們芝蘭玉樹、金尊玉貴的世子爺?王府真是……”
這些話語,起初像風一樣掠過,她聽不懂,只是本能地感到不適和排斥。但在那年里,一次次貴族少女們的茶會、賞花宴上,那些矜持的笑容下掩藏的輕蔑、好奇目光里裹挾的審視,讓她逐漸明白了自己與這個圈子的格格不入。
鄉野之地?粗俗之人?
好!
于是,那個曾在江南煙雨里縱馬歡笑的蕭瑾知,將自己關進了書房和繡閣。
她拜請了告老還鄉的翰林學士為師,從最基礎的聲韻格律學起。多少個寒夜,燭火搖曳,她捧著艱澀的古籍,一遍遍誦讀、默寫、解析,直到東方既白。喉嚨因過度誦讀而沙啞,眼睛因熬夜而布滿血絲。她硬生生將那些風花雪月、家國情懷嚼碎了,咽下去,融進自己的骨血。從最初的懵懂模仿,到后來能寫出讓老翰林都微微頷首的清新小令,再到后來偶爾流露的、帶著江南靈秀與蘭陵風骨的佳句,無人知曉這背后是無數個焚膏繼晷的日夜。
纖纖十指,為了撫琴,被堅硬的琴弦磨出血泡,結痂,再磨破,最終覆上一層薄繭。為了練字,懸腕懸肘,手臂酸麻到失去知覺,只為寫出那一筆符合“閨秀”標準的簪花小楷。學畫時,顏料染花了衣裙,被嘲笑“笨手笨腳”,她咬著牙,一遍遍臨摹,觀察光影,揣摩意境。下棋更是需要沉靜的心性,她逼著自己壓下骨子里的跳脫,一坐便是半日,在黑白縱橫間磨礪耐心與謀算。
性格潑辣?毫無女子之美?
好!
于是,那個曾在哥哥與人爭執時,會毫不猶豫挺身而出、言語犀利的蕭瑾知,開始了一場漫長而痛苦的自我馴化。
她對著銅鏡練習微笑。不是江南水鄉陽光下那種無拘無束的開懷大笑,而是京城貴女們標準的、唇角上揚弧度精準、眼神溫婉含蓄、不露齒的“得體”笑容。笑到臉頰肌肉僵硬酸痛,才勉強找到那個“恰到好處”的尺度。
她學著放慢語速,壓低聲音。將那些脫口而出的、帶著江南軟糯卻顯得“不夠莊重”的語調,生生拗成平緩無波、字正腔圓的官話。即使心中怒火滔天,面上也要維持著波瀾不驚的溫婉。她學會了沉默,學會了將所有的鋒芒、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死死地按在心底最深處,用一層厚厚的、名為“教養”的冰殼封存起來。
她收起了利落的騎裝,換上了層層疊疊、行動不便卻“儀態萬方”的繁復裙裾。走路要蓮步輕移,裙裾不動;坐時要腰背挺直,目不斜視。她硬生生地將自己奔騰跳躍的靈魂,塞進了那個名為“大家閨秀”的精致模具里。那模具狹窄、冰冷、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壓抑的痛楚。
這一切都是為了將來嫁入王府做準備,為她身后的蕭氏做準備。
她以為,這樣的犧牲,換來的會是尊重,是珍視,是趙恒信中描繪的“此生不渝”。
直到那封冰冷的退婚書,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將她精心構筑的幻象連同那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徹底劈碎!
從情緒中剛剛出來,怎么進去呢?成了蕭瑾知的難題。
正當她心念電轉,苦思良策之時,王府側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體面、約莫四十多歲、面容嚴肅的嬤嬤帶著兩個小丫鬟走了出來。那嬤嬤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街角陰影里踟躕不前的蕭瑾知。
“喂!那邊那個!”嬤嬤聲音洪亮,帶著管事特有的威嚴,“你是新來的?怎么還在這兒磨蹭?誤了時辰,小心管事媽媽剝了你的皮!”
蕭瑾知心頭猛地一跳,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誤會。她心念急轉,這正是天賜良機!她立刻低下頭,做出幾分惶恐不安又強自鎮定的模樣,快步走了過去,學著記憶中府里粗使丫頭的姿態,屈膝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嬤嬤恕罪,奴婢…奴婢頭次進王府,有些…有些迷路了。”
那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前的女子雖然穿著粗布衣裙,但身姿挺拔,氣質清冷,低垂的眼睫下,鼻梁挺秀,膚色雖有些蒼白,卻難掩天生的好底子。尤其是一雙手,雖然努力掩飾,但指節纖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不像是常年做粗活的模樣。
嬤嬤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但蕭瑾知刻意流露出的那份“初來乍到”的忐忑不安打消了她的疑慮。王府時常采買新婢,良莠不齊也是常事,眼前這個雖有些奇怪,但模樣周正,眼神也算清亮,倒比一般粗使丫頭強些。
“哼,沒規矩!跟著我走,少說話,多看!”嬤嬤訓斥了一句,轉身便走。蕭瑾知連忙應了聲“是”,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那兩個小丫鬟也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穿過側門,繞過巨大的影壁,王府內部的景象豁然開朗。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奇花異草,處處透著皇家的氣派與豪奢。這是蕭瑾知第一次真正踏入這座她曾以為自己將是女主人的府邸,然而此刻,她只覺得每一處精致的景致都像在無聲地嘲諷著她的癡傻。空氣里彌漫著名貴熏香和花木的氣息,卻讓她感到一陣陣窒息般的壓抑。
一路行來,嬤嬤似乎心情尚可,或許是覺得蕭瑾知“孺子可教”,也或許是習慣了在“新人”面前彰顯王府的尊貴與體面,竟主動開口,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和與有榮焉的驕傲:
“杏兒,你怎么才來啊,這么好的差事,差點就輪不上你了,幸好,世子還沒回府。這進了王府,是你的造化。咱們王府規矩大,但主子仁厚。尤其是咱們世子爺,”提到世子趙恒,嬤嬤的語氣明顯熱切了幾分,帶著由衷的推崇,“那可是頂頂尊貴的人物!模樣生得那是萬里挑一,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學問更是頂呱呱,連陛下都時常夸贊!性子也好,待下人是極溫和寬厚的,從不隨意打罵,賞賜也大方。”
蕭瑾知低著頭,聽著這些“夸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頂頂尊貴?模樣萬里挑一?待下人溫和寬厚?那個曾在她耳邊低語“此心不移,此生不渝”,轉頭卻用“八字不合”將她棄如敝履的男人?
嬤嬤并未察覺身邊“新婢女”的異樣,繼續絮叨著:“分到世子爺院里伺候,那更是天大的福分!咱們世子爺最是重情重義,待身邊的人那是沒得說!前些日子,世子爺還特意吩咐,給院里伺候得力的丫頭們都添了新衣首飾呢!”
“重情重義”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蕭瑾知的心口,讓她幾乎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將那股翻涌而上的腥甜和冷笑壓了下去。她強迫自己抬起頭,看向前方引路的嬤嬤,用盡全力擠出一絲卑微又帶著點向往的、符合“新婢女”身份的好奇:“嬤嬤,世子爺…真的那么好?”
“那還用說!”嬤嬤見她“上道”,說得更起勁了,臉上帶著篤定的笑容,“咱們世子爺,就是那天上的明月,人間的君子!你日后就知道了,能伺候這樣的主子,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嬤嬤突然笑起來:“你母親說你長的不錯,但也沒說,長的如此水靈,你這模樣,倒是讓人看著喜歡,將來若是在世子那里有造化,可不要忘記了我哦。”
蕭瑾知猛地抬起頭。晨光熹微,映照著她蒼白卻異常清麗的臉龐。那雙眼睛,不再刻意偽裝卑微,而是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深不見底,里面翻涌著被強行壓抑的驚濤駭浪,以及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不容褻瀆的孤高。她身上那粗陋的布衣,仿佛也掩不住那份被歲月和血統沉淀下來的、屬于蘭陵蕭氏嫡女的矜貴氣度。
她定定地看著前方引路的嬤嬤,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玉磬敲擊,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嬤嬤心頭莫名一悸:
“嬤嬤,我不做妾!”
嬤嬤被她驟然改變的眼神和語氣驚得一愣,那眼神太冷,也太亮,帶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仿佛與生俱來的威儀。她張了張嘴,竟一時忘了訓斥。眼前這個“新婢女”,氣質突變,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蕭瑾知卻已重新低下頭,斂去了眸中所有的鋒芒,恢復了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鋒芒畢露只是嬤嬤的錯覺。只是她袖中緊握的拳頭,指節已然發白。
嬤嬤訕訕說:“說你兩句,還當真了,世子爺的眼光,多高啊。若是真能看上你,那倒是你的造化了。”
“總之,世子爺與我無關,我不稀罕!”蕭瑾知說道,誰稀罕這樣的負心人。
“阿恒,早聽說你院子侍女好看,但也不知道竟如此有風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