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人群抽氣憤懣,奈何畏懼手握刀槍的兵士,不敢發(fā)作。可怒火在積蓄力量。
徐綺嗤了聲,放下瓢,眼中竟劃過一絲掃興?!八?,桂娘說得都是真的。你把姑娘們騙出村,實(shí)際上她們并非許了好人家,而是被你賣了,這才沒有一個人回來探親過,是不是?”
寒風(fēng)卷過枯樹?;鸢燕枧荆持涎诺念j然。
她無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聲銳利啼哭從桂娘方向傳來,成了助燃人群的火線——
“毒婦!”“妖婦!”“嗚!你竟然……我的孩子??!”“打死她!打死她!”火光中的人們像換了一副嘴臉,如惡鬼附身,猙獰可怖。他們推擁著兵士圍成的包圍圈,如濤濤洪水勢要決堤奔涌過來!
“肅靜!眾士聽令——”譚九鼎鏘鎯拔刀,高聲怒喝,“本御史奉旨勘問,膽敢喧嘩阻撓者,當(dāng)以抗旨論處!”
“是!”兵士拔刀響應(yīng),呼聲震天。又一次逼退了民憤。
徐綺的叱問與霜風(fēng)同來:“那接連自戕的五個女子呢?又是你搞得鬼?因?yàn)樗齻兌疾辉嘎犇愕脑挕奕恕?,所以你殺了她們??
“不不不!”椿婆猛烈搖頭,“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也納悶,因此整夜無法安眠……怕是真的有妖邪……”“少來這套!”
徐綺貼近椿婆,抓起她的頭發(fā)迫使她抬頭,手下毫不留情?!澳侵⒛兀磕莻€被你關(guān)在密室里又藏進(jìn)嫁妝中的女子,她被帶到哪兒去了?”
禁婆子淚眼婆娑,牙關(guān)磕碰,時不時咬住舌頭?!皢?,我,我不知道……他們只是叫我藏起她來讓她織布……”
“織布?”
這話讓徐綺陡然想起那塊五色錦殘片。她連忙喚來譚九鼎,將殘片懟到椿婆面前對質(zhì)。“這種布就算是技藝絕倫的織匠,一個人也是絕對織不出來的,更何況是個毫無置梭經(jīng)驗(yàn)的女子!你說實(shí)話!”
椿婆似搖頭又似點(diǎn)頭,像隨時要昏過去一樣?!笆撬麄儙淼?,帶來的一整塊布……說有瑕疵,讓那姑娘用蘇繡劈線分絲的法子修補(bǔ)……其它我不知道……”
徐綺倒吸一口冷氣,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讓她清醒。“他們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被他們威脅的,說要揭穿神水的秘密,我迫不得已……”
這妖婦竟還敢裝作是無辜受害?徐綺恨不能將她當(dāng)場打死!一巴掌才剛抬起,就被譚九鼎攔住。他插足進(jìn)來,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便轉(zhuǎn)頭問椿婆:“你是不是見過一個與我身量相近的船工,總挽著半截袖口?”
椿婆眼中這才有了點(diǎn)兒反應(yīng),連連稱“是”。譚九鼎又將王程的模樣敘述給她,同樣得到了肯定。
而后接連讓椿婆描述了些模糊樣貌,但最終收獲不大,再對不上他們見過的任何一個可疑之人。直到聽見她突然說:“他們有幾人會武功……很厲害,但不像是尋常江湖人……反而像……”
徐綺和譚九鼎循著椿婆的視線瞧,最終落在四周的兵士身上。兩人愕然對視。
“你的意思是他們是軍戶出身?”
“……我,我不知道,只是這么覺得而已……大人不要?dú)⑽?,我句句屬?shí)……”
軍戶、火炮、五色錦,這三樣湊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預(yù)兆。
不過再怎么逼問,椿婆也說不出什么了。
“那些被你賣掉的姑娘呢?可知道她們的下落?有沒有清單?”
椿婆又一次絕望搖頭,抖如篩地坦白:“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只說讓我挑選村里手巧會做針線活的未婚女子……從不告訴我原因和去處……他們會選好日子,讓花轎上船……然后我就不清楚了……”
“……我好冷……我真的好冷,求求大人……我不想死……”
“你為一己私欲害人之時怎么不怕死呢?”
“民婦知道錯了……請大人饒命啊……我,我愿戴罪立功……若是下次他們再來……”
“沒有下次了?!毙炀_的臉比江水還冷,“你以為江上炸飛的只是村里漁船?他們對自己人都狠得下心,更何況是用完即丟的你呢?”
這話如落在椿婆脖子上的鍘刀。她像被抽了魂似的哽了聲,便黯然垂下頭,有進(jìn)氣沒出氣了。
審訊后,看似有收獲,但實(shí)則線索又?jǐn)嗔恕?
徐綺不免焦躁憂心——周知微被擄的原因比她想象中還要危險。單就是修補(bǔ)五色錦這一條,若是知微真的按照對方的要求完成了,豈還有活路嗎?斷不可能。
可若是她不肯配合,那也必定是只有一死。
時間不等人,她越晚找到知微,知微就離被害更進(jìn)一步……
不知是身上的寒意還是心里的寒意,令她瑟瑟發(fā)抖。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溫?zé)崛缗枴?
“別急,”男人總像是能讀懂她的心思,“至少王程不是個無牽無掛的船戶,他與此事脫不了干系,即便死了,也必定有跡可查。我們先回蘇州……”
“大人,這妖婦好像斷氣了?!北繄笳f。
兩人回頭看樹干上頹然垂著頭的禁婆,借兵士手上的火光一照,發(fā)現(xiàn)她兩眼枯瞪,已經(jīng)散了瞳孔。
他們同時嘆出一口氣——利用這枯樹害人,又死在這枯樹上,聲聲討?zhàn)垍s自己嚇?biāo)懒俗约骸?
“……說不定還真有山神看著呢。”譚九鼎嗤了聲,抬手命兵士把人放下來。
沒了士兵圍攔的村民爆發(fā)了久久積蓄的怒火,轟隆奔涌過來如被牽引的蟲群,瞬間將椿婆的尸首覆沒……
遠(yuǎn)處天光乍亮,卻永遠(yuǎn)有照不透的暗處。
披著最早一層寒霜,徐綺終于返回了姑蘇城。
譚九鼎將她親自送到徐府,與她叔父解釋了前因后果,才讓她免了一次家罰和來自堂妹的冷嘲熱諷。
事后,男人以“積案如山,需即刻呈報按察院”為由,未做任何停留,轉(zhuǎn)身而去。背影被巷中風(fēng)裹挾,闊步輕邁,一晃就不見了。徐綺都忘了提醒讓他去看看郎中。
“也罷,總會再見的?!?
這么想著,她一頭扎進(jìn)了床中,糾纏著噩夢與倦意,狠狠飽睡了一頓。
等再醒來時,一封來自京城的家書送到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