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都寒潭與不羈游魚
- 凰權天下:我的懶龍帝君
- 一夜春風V
- 7270字
- 2025-07-14 01:00:00
大凰皇朝的心臟,神都天啟,雄踞于浩渺龍首原之上,如一頭蟄伏萬載、吞吐風云的太古巨獸。宮城巍峨,連綿的九重宮闕在深秋的晨曦中拔地而起,瓊樓玉宇,飛檐斗拱,盡皆覆蓋著象征無上尊榮的金黃琉璃瓦。那瓦片并非溫潤的玉石,而是流淌著一種冷硬的、近乎兵戈鋒芒的金屬光澤,一片片連綿起伏,如同凝固在時間洪流中的金色怒濤,在秋日高遠澄澈得近乎殘酷的碧空下,肆無忌憚地折射著煌煌天威。那光芒太過熾烈,太過霸道,足以刺傷凡俗仰望者的眼目,也足以冰封任何敢于覬覦的野心。這里,是龍脈匯聚之所,是皇權意志凝結的頂點,是俯瞰十二州風云變幻的巨人之顱,自然,亦是風暴最狂暴的核心,每一次權力的呼吸,都可能在這片金玉堆砌的冰冷叢林里,掀起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
而位于這龐大宮城最核心、最幽深之處的“紫宸殿”,便是這無邊權力漩渦中心那顆永恒旋轉、吸納萬物的黑洞。殿宇之高闊,幾欲刺破蒼穹,雕梁畫棟窮盡人間巧思,十二根需數人合抱的蟠龍金柱,撐起那沉重得仿佛能壓垮星辰的穹頂。每一條蟠龍都非死物,鱗甲賁張,龍睛怒睜,爪牙猙獰,似要掙脫束縛,咆哮著撲向人間,象征著大凰皇朝統御十二州的鐵血威嚴與不容置疑的意志。巨大的殿門敞開著,如同巨獸貪婪張開的口,然而殿內彌漫的低氣壓卻比殿外深秋的肅殺寒意更甚百倍。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凝固成了粘稠的水晶,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感。唯有御座前方,那座造型古樸、銘刻著玄奧符文的青銅仙鶴香爐,口中逸出幾縷淡薄到近乎虛無的青煙,在這近乎凝滯的、令人絕望的寂靜空間里,以一種近乎掙扎的姿態,緩緩地、扭曲地向上蜿蜒升騰,如同垂死者不甘的嘆息。
就在這凝固的冰潭之上,那象征著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玄金蟠龍御座之中,端坐著大凰皇朝的主宰——凰曦月。
她并未穿著最為隆重的帝王袞冕,僅是一身玄底金紋的帝王常服。玄色如永夜,深沉無光,仿佛能吞噬一切窺探的目光;金紋卻似暗夜中流淌的熔巖,繁復的暗金云龍紋自挺直的肩頭蜿蜒而下,在纖細得仿佛不盈一握的腰身處驟然收束,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隨即又在飽滿圓潤的臀線處恰到好處地散開,最終隱入寬大垂墜的袍袖與曳地如云的裙裾之中。烏黑如墨、仿佛匯聚了星河所有暗沉的長發,并未如常日臨朝聽政那般高挽成象征絕對威儀的朝鳳髻,只是用一根通體瑩潤無瑕、毫無雜質的鳳首玉簪松松地綰起。幾縷不馴的碎發掙脫了束縛,慵懶地垂落在她光潔如玉、弧度完美的額角鬢邊。這非但未顯絲毫凌亂失儀,反而為她那張毫無瑕疵、卻終年冰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玉容,平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冷峭與疏離,如同萬年雪峰之巔偶爾被風吹拂露出的嶙峋冰巖,美麗得驚心動魄,也寒冷得刺骨錐心。
她的坐姿挺拔如松,背脊沒有絲毫倚靠那象征無上權力的御座靠背,下頜微抬,露出線條優美、如同高傲天鵝般的脖頸。一雙鳳眸,是極深、極沉的墨色,此刻正低垂著,長長的、濃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帶著鋒利邊緣的陰影,專注地審閱著紫檀木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陽光透過高大而繁復的雕花窗欞,斜斜地切割進來,如同金色的利刃,精準地落在她身上,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近乎虛幻的、圣潔又冰冷的光暈。光影在她玄金常服的金紋上跳躍,在她垂落的發絲間流淌,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像一尊被供奉在神壇最高處、完美無瑕卻毫無生氣的冰玉雕像。美麗,威嚴,永恒,也永恒的孤獨與冰冷。只有那執筆的、指節分明如白玉雕琢的右手,偶爾在明黃貢宣上劃過,留下或朱砂或墨色的批注,才證明這并非一件死物。
御座下方,侍立著數名身著不同品階宮裝的女官,她們如同精心布置的背景,完美地融入了這冰冷森嚴的空間。為首者,正是女帝最為倚重的心腹,四品尚宮蘇含韻。她身著一襲沉靜的靛青色宮裝,布料上乘卻不張揚,剪裁合度,勾勒出窈窕而內斂的身形。氣質溫婉如水,眉眼間卻透著冰雪般的聰慧與磐石般的沉穩,仿佛能在這紫宸殿的驚濤駭浪中,為女帝掌穩一絲微瀾。此刻,她眼觀鼻,鼻觀心,姿態恭謹到了極致,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仿佛生怕一絲多余的氣息驚擾了御座上那只隨時可能展露冰寒利爪的鳳凰。其余女官更是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連眼珠都不敢輕易轉動,唯恐成為打破這微妙平衡的罪人。
殿內落針可聞。死寂是這里的主旋律。唯有紫檀木御筆在堅韌光滑的貢宣上劃過時,發出的極細微的、如同蠶食桑葉的“沙沙”聲,以及偶爾一份厚重奏章被翻動時發出的輕響,才在這令人窒息的寧靜中撕開一絲微不足道的裂痕。這份寧靜,是紫宸殿的常態,是凰曦月這位以鐵血手腕登頂、以冰冷意志統御四方的“鐵血女帝”無聲的威儀,是她用絕對力量和森嚴秩序澆筑而成的無形囚籠。任何敢于在這囚籠中喧嘩的存在,都將面臨被那無形冰寒瞬間凍結、碾碎的命運。
然而,命運有時偏愛悖逆。
驀地,殿外那被絕對寂靜統治的長廊盡頭,隱約傳來一陣嬉笑低語。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慵懶,如同午后陽光下打盹的貓兒喉嚨里發出的咕嚕聲,又像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郎在春光里的隨意哼唱。聲音并不響亮,甚至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在這落針可聞、連空氣都凝固的紫宸大殿里,卻顯得格外刺耳,格外突兀,如同投入萬載寒潭平靜冰面的一顆滾燙石子!
“噗通!”
這聲音在每一個垂首侍立的女官心中炸響。蘇含韻溫婉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絲極淡的憂慮如漣漪般掠過她平靜的眼湖。她飛快地抬眼瞥向那巨大殿門的方向,目光銳利如電,又在一瞬間,仿佛被那殿外闖入的氣息燙傷般,迅速垂落,恢復成古井無波的恭謹。
腳步聲在殿門外停下,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拖沓。緊接著,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以一種近乎“晃蕩”的姿態,懶洋洋地踱了進來。那姿態,輕松得仿佛踏入的不是森嚴冷酷、足以決定億萬生靈命運的帝王寢殿,而是自家后花園,要去尋一處向陽的草地,攤開四肢,曬一曬這深秋難得暖和的太陽。
夜辰。
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邊緣甚至有些毛糙的粗布麻衣,領口隨意敞開著,露出一截線條清晰、透著野性力量的鎖骨。腰間那只磨得油光锃亮、顯然飽經滄桑的酒葫蘆,隨著他那毫無章法、卻自成韻律的步伐輕輕晃蕩,仿佛無聲的嘲弄。他一手提著一個油紙包,里面透出剛出爐面點特有的、霸道又溫暖的焦香,頑強地對抗著殿內的冰冷;另一手則拎著一個細長的竹筒,筒口還氤氳著淡淡的熱氣,顯然是剛從御膳房順來的新鮮豆漿。深秋的晨光從敞開的殿門涌入,勾勒出他挺拔如青松、卻又透著無盡慵懶的身形輪廓,也照亮了他臉上那副仿佛永遠睡不醒、對世間萬物都提不起勁兒的憊懶神情。
“喲,各位姐姐早啊。”夜辰仿佛鼻塞般完全沒嗅到這殿內幾乎凍結成冰的空氣,臉上掛著慣有的、漫不經心、仿佛陽光曬多了的暖洋洋笑意,目光如同巡視自家領地般,掃過那些侍立如雕塑的女官們,最后落在垂首的蘇含韻身上,揚了揚手里那香氣愈發濃烈的油紙包,“小含韻,早膳用過了?剛出爐的‘金絲玉露酥’,御膳房老李頭壓箱底的手藝,香得很,酥得很,嘗嘗?”
蘇含韻只覺得頭皮猛地一緊,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瞬間爬升到天靈蓋。她不敢去看御座的方向,只微微側身,對著夜辰的方向,極輕微、極快速地搖了搖頭,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平日的溫婉沉穩,而是充滿了無聲的、近乎哀求的勸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為眼前這不知死活之人而生的焦急。那眼神分明在說:帝君!噤聲!退下!此刻絕非玩鬧之時!
夜辰卻像是完全看不懂這世間最直白的警告信號,依舊笑嘻嘻地,目光越過蘇含韻緊繃的肩膀,終于落到了那高踞御座、仿佛端坐于云端神國之中的身影上。他仿佛才注意到凰曦月的存在,微微歪了歪頭,動作帶著點孩子氣的天真,語氣卻浮夸得如同戲臺上的丑角:“陛下也在?微臣給陛下請安了。”說是請安,那姿態卻隨意得緊,連腰都沒彎一下,只是象征性地、如同敷衍鄰家老翁般拱了拱手。然而,他的目光卻毫不避諱地、帶著某種近乎審視獵物般的玩味意味,在凰曦月身上逡巡起來。
那目光,從她高高綰起、一絲不茍的烏發,滑過那根價值連城、象征著鳳凰血脈的鳳首玉簪;掠過她光潔飽滿、弧度完美的額頭,沿著那冷峭如刀削的下頜線條一路向下;大膽地掠過被玄金常服包裹得嚴絲合縫、卻依舊能清晰窺見其下驚人起伏與傲人曲線的胸脯;再滑向那截在寬大袖口下若隱若現、欺霜賽雪、仿佛凝聚了月光精華的皓腕……他的視線坦蕩、直接,甚至帶著點肆無忌憚的玩味,如同鑒賞家在欣賞一件巧奪天工的稀世珍寶,帶著純粹的欣賞與好奇,卻偏偏,沒有半分臣子對帝王應有的敬畏,沒有半分凡人對神祇應有的卑微。
“唰——”
凰曦月執筆的玉手幾不可察地頓住了。那支紫檀御筆的筆尖,懸停在攤開的奏章上方,一滴飽滿圓潤的墨汁凝聚在毫尖,將落未落,如同此刻殿內緊繃到極致、一觸即發的氣氛。她沒有抬頭,甚至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但整個紫宸殿內的溫度,仿佛瞬間又驟降了十度!那無形的低氣壓不再是寒流,而是化作了無數根冰冷尖銳的鋼針,從御座之上轟然爆發,無聲地席卷過每一個角落,刺入每一個人的骨髓深處!侍立的女官們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連呼吸都徹底停滯,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將自己纖細的脖頸埋進冰冷的胸膛里,恨不得立刻縮進地磚的縫隙中消失不見。
蘇含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破喉而出!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那驟然降臨的極寒凍僵了。
“帝君。”
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終于如同冰錐鑿擊萬載玄冰般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瘋狂的死寂。凰曦月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眼眸。那雙深邃如淵的鳳眸,如同兩口凍結了億萬年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夜辰那張帶著懶散笑意、仿佛不知大禍臨頭的臉。她的目光銳利如淬煉千年的冰錐,帶著洞穿靈魂的寒意,直刺人心深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極北冰原深處刮來的寒風,清晰、堅硬、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辰時已過三刻,早朝早已散盡。朕召你巳時初刻覲見,你,”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砸在光滑的金磚地上發出無聲的轟鳴,“是何時辰到的?”
她終于將目光完全投注在夜辰身上,或者說,是精準地鎖定在他手中那兩樣與這莊嚴神圣的紫宸殿格格不入的、散發著市井煙火氣的“早膳”上。那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視著腳邊不慎沾染上的、礙眼的塵埃與污穢。
“回陛下,”夜辰仿佛天生對那幾乎能凍裂骨髓、凍結靈魂的寒意絕緣,甚至還有閑心掂了掂手里的油紙包,讓那“金絲玉露酥”霸道誘人的焦香更濃郁地在這冰冷的殿堂中散開,像是在無聲地挑釁,“微臣想著,陛下日理萬機,夙興夜寐,想必此刻尚未用膳。這‘金絲玉露酥’講究的就是個現烤現吃,得趁熱乎著才酥脆掉渣,香氣最足;這豆漿呢,涼了便腥氣撲鼻,難以下咽。為了陛下龍體安康,為了不辜負老李頭一番心血,微臣就先去了一趟御膳房。”他笑得一臉無辜,眼神清澈得如同未經世事的少年,“想著給陛下帶點嘗嘗鮮,順便……嗯,微臣自己也墊墊肚子。這不,緊趕慢趕就來了,應該不算太晚吧?”他甚至還歪頭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仿佛在確認時辰。
“緊趕慢趕?”凰曦月那完美如同冰雕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嘲諷與冰封的怒意,如同刀鋒在冰面上劃過的痕跡。“從你居住的靜心殿到朕這紫宸殿,不過一盞茶的路程。帝君這一趟‘順路’,倒是順去了大半個時辰。”她終于放下了那支懸停已久的御筆,那滴飽滿的墨汁終究還是失去了支撐,“啪嗒”一聲,落在了攤開的奏章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污跡般的墨痕。這污跡在她眼中,仿佛映射著眼前這個男人的存在。“朕記得,帝君入住靜心殿時,曾與朕有約在先:安分守己,不惹是非,尤其不得擅自滋擾內廷各司。這御膳房,何時成了帝君的后花園,可以讓你這般‘隨意順路’,如入無人之境了?”
她的聲音依舊保持著帝王的平穩,但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極地深處刮來的冰渣子,砸在殿內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發出無聲卻沉重如山的回響。那份被強行壓抑在冰冷表象之下的慍怒,如同冰層下洶涌咆哮的暗流,積蓄著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隨時可能沖破那層看似完美的冰冷外殼,將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徹底吞噬、碾碎!
夜辰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如同陽光被薄云遮蔽,但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憊懶勁兒卻絲毫未減。他迎上凰曦月那雙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目光,眼神里非但沒有畏懼,反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孩童發現新奇玩具般的探究和玩味:“陛下言重了。不過幾塊點心,一碗豆漿,算不得滋擾吧?老李頭為人忠厚,手藝更是一絕,見微臣餓著肚子,非要塞給我,那份盛情,微臣實在難卻啊。”他話鋒一轉,語氣里竟帶上了一點委屈似的撒嬌意味,“再說,陛下昨日罰微臣默寫《軍律》三遍,昨夜可是熬到子時三刻,眼睛都熬紅了才勉強寫完。這一宿折騰,腹中空空如也,餓得前胸貼后背,早上自然要多吃些,好好補補元氣才是。”他特意加重了“罰”字,如同在平靜的冰面上又鑿開了一道裂縫。
此言一出,蘇含韻和其他女官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連呼吸都忘記了。帝君竟敢……竟敢在陛下面前提被罰抄書的事?還帶著這般抱怨的口吻?這哪里是在解釋,分明是在火上澆油!是在那即將噴薄的火山口上,又狠狠踹了一腳!
果然,凰曦月那雙深潭般的鳳眸瞬間又冰封、銳利了幾分!寒光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冰刃!她朱唇微啟,那冰冷的判決似乎就要脫口而出——
“啟奏陛下!”
殿外,恰在此時傳來一陣略顯急促卻依舊保持著臣子沉穩本分的腳步聲。一個身著深緋色官袍、頭戴烏紗、面容清癯、留著三縷飄逸長須的中年官員,在殿門外恭敬地垂首肅立,姿態標準得如同尺子量過。正是御史臺左副都御史錢康,一個在朝堂沉浮數十載、以圓滑老練、善于察言觀色、在各方勢力間游走如魚而著稱的老狐貍。
“臣錢康,有要事稟奏。”他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不高不低,既清晰可聞,又不會顯得聒噪,如同精心調制的潤滑劑,試圖切入這劍拔弩張的凝固空間。
“進。”凰曦月收回那幾乎要將夜辰凍結在原地的視線,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如同金鐵交鳴般的冰冷威嚴。那股即將爆發的怒意,如同被無形的手強行按回了冰層之下,但冰層下的暗流,卻更加洶涌澎湃。
錢康目不斜視,仿佛殿內那個提著油紙包、拎著豆漿、站姿隨意的男人只是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他邁著標準的官步,快步進殿,行至御階之下,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茍:“陛下,臣接到復核組御史趙穹之稟報。”他雙手高舉,奉上一份加蓋了御史臺印信的奏章。
蘇含韻立刻上前,如同最精密的機械,無聲地接過奏章,轉身,雙手恭敬地呈遞到御案之上。
凰曦月并未立刻翻開那份顯然帶著不祥意味的奏章,只是用那保養得宜、指尖圓潤卻透著絕對力量的玉指,在奏章那深藍色的硬質封面上輕輕點了點。那“篤篤”的輕響,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催命的鼓點。她的目光再次掃過階下站得吊兒郎當的夜辰,最后定格在躬身垂首的錢康身上,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錢卿,何事?”簡短的三個字,卻仿佛重若千鈞。
錢康腰彎得更低了些,語速平穩,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尋常公務,但字句間的鋒芒卻如同淬毒的細針:“回陛下,趙御史稟報,帝君自入羽林衛任百夫長以來,屢犯軍規,懈怠職守。或于操練之時避于樹蔭酣睡,置軍士于不顧;或于巡防之際擅離職守,流連庖廚,置宮禁安危于兒戲。更有甚者,”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痛心疾首的意味,“無視上下尊卑,與下等軍卒嬉笑賭戲,狎昵無狀,嚴重有損皇家威嚴!長此以往,綱紀廢弛,上行下效,軍不成軍,國將不國!趙御史痛心疾首,懇請陛下,為整肅軍紀、維護皇室清譽計,嚴懲帝君,以儆效尤!此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
他這番話條理清晰,措辭嚴厲,引經據典,將夜辰在羽林衛的種種“劣跡”羅列得清清楚楚,最后更是毫不留情地上升到了“社稷之福”、“國將不國”的駭人高度!殿內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下一刻就要崩斷!連見慣風浪的蘇含韻都忍不住指尖微顫,為階下那個依舊一臉無所謂的男人捏了一把冷汗。錢康這老狐貍,時機抓得太毒,落井下石,火上澆油,這是要把帝君往死里整!
夜辰挑了挑眉,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他瞥了一眼躬身肅立、看似恭謹實則字字誅心的錢康,又看了看御座上凰曦月那張冰封之下暗流洶涌的側臉,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帶著點“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了然與嘲諷。仿佛他早已預料到這把來自暗處的冷箭。
凰曦月沉默著。那沉默如同巨大的磨盤,碾壓著殿內每一個人的神經。她纖長如玉的手指,終于翻開了那份彈劾奏章。殿內只剩下紙張摩擦發出的極細微的“沙沙”聲響,如同毒蛇在枯葉上游走。她看得不快,目光一行行掃過那些控訴的文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閱讀一件與己無關的、枯燥乏味的公文,又像是在審視著一場精心編排的拙劣戲劇。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半晌,那冰玉雕琢般的手指合上了奏章,發出一聲輕響。她抬眸,目光如兩道撕裂虛空的閃電,瞬間鎖定了階下那個似乎永遠置身事外的男人。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穿透他懶散的表象,直刺入他靈魂最深處,看清那里究竟藏著什么。
“帝君,”她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在寒玉盤中,清脆,冰冷,帶著不容置疑、不容辯駁的決斷力量,“錢卿所轉呈,趙御史所奏,樁樁件件,你可有話說?”
夜辰聳聳肩,動作隨意得如同拂去肩頭的灰塵,臉上是無所謂到了極點的神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明鑒,微臣不過是想活得自在些罷了。那些繁文縟節,那些站著挺直腰板、喊著號子、把臉曬脫皮的操練,和躺著曬曬太陽、聽聽鳥叫、順便想想怎么守好宮門,對守護這宮禁而言,有多大區別?能打跑刺客的從來不是站得有多直,喊得有多響,對吧?”他頓了頓,目光在凰曦月那毫無波瀾、仿佛萬載玄冰的臉上停留了一瞬,語氣里帶上了點微妙的、近乎挑釁的調侃,“至于和軍卒們說笑幾句,賭個骰子什么的……總好過終日板著一張臉,像座千年不化的冰雕似的,嚇唬人玩吧?您說是不是,陛下?這人心要是凍僵了,比刀劍可鈍多了。”
“冰雕”二字出口的瞬間!
“嘶——”蘇含韻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錢康更是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幾不可察地劇震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他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如同白日見鬼般死死盯著夜辰!竟敢……竟敢如此形容女帝?!用“冰雕”?!用“嚇唬人玩”?!這已經不是狂妄,這簡直是瘋癲!是在自尋死路!是在挑戰帝王威嚴的絕對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