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底考試的鈴聲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剖開走廊里沸騰的喧鬧。最后一個考場的窗玻璃上,陽光正懶洋洋地趴著,把窗框的影子拓印在積著薄塵的玻璃上,有種不真切的暖意。
教室里還飄著未散盡的嘈雜,林汐剛把語文文具袋的拉鏈拉至頂端,后腰的板凳就被人用鞋尖輕輕勾了一下。那力道很輕,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瞬間讓周遭的空氣都凝固了——所有人都默契地收了聲,目光像無形的線,齊刷刷地織向這邊。
“藤蘿”這個名字,在全校范圍內(nèi)像株帶刺的藤蔓,無人不曉,卻鮮少有人敢觸碰。仿佛只要和這個女生沾染上半點關(guān)系,就會被那旺盛的生命力纏上,再難掙脫。
“哎!”身后傳來女生懶洋洋的聲音,尾音被拖得很長,像貓爪在心上輕輕撓了一下,“等會兒選擇題,胳膊抬高點唄?不白看,條件隨便你提。”
林汐轉(zhuǎn)過頭,看見后排的女生正仰頭靠著椅背,頭發(fā)挑染成深淺不一的紫,在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妖冶的色澤,像極了將敗未敗的藤蘿花——美得驚心動魄,卻帶著頹敗前的最后一抹張揚。下唇中間的銀色唇釘隨著說話的動作閃了閃,像藏在花瓣里的刺。這是她轉(zhuǎn)來后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叫“藤蘿”的女生,名字里帶著點纏繞的韌勁兒,人也確實像株不管不顧的藤蔓,在規(guī)矩森然的校園里,硬生生長出了旁逸斜出的張揚枝丫。
“抱歉,不行。”林汐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水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學(xué)校不允許這樣做。”
空氣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幾秒鐘的死寂后,竊竊私語像漲潮的海水般涌來:
“她瘋了?敢拒藤蘿?”
“新來的是真不知道厲害啊……上次三班那個男生不給她抄,課本天天被畫得亂七八糟,儲物柜鎖眼還被膠水堵過,整整一周沒安生。”
“藤姐的面子都敢不給,等著瞧吧,有她好受的……”
林汐的指尖在筆桿上用力,留下淺淺的月牙印。她轉(zhuǎn)回去坐好,后背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帶著審視和不悅的目光,像藤蔓的卷須,悄無聲息地纏了上來,帶著潮濕的壓迫感。藤蘿在身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沒什么暖意,倒像是在宣告一場即將開始的狩獵——獵物已經(jīng)被鎖定,糾纏只是時間問題。
打鈴前的最后一秒,教室后門被輕輕推開。
蘇硯走進來的時候,空氣里那些細碎的議論像被掐斷了音弦,瞬間沉了下去。他背著黑色雙肩包,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掃得微亂,露出光潔的額頭,徑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就在林汐斜前方。
林汐也看見蘇硯了。她知道自己是轉(zhuǎn)學(xué)生,高一期末的成績單上壓根沒她的名字,被分到這最后一個考場理所當然;而斜前方那個挺直的背影,蘇硯——所有人都知道,他本該在年級前列的考場里,只因為去年期末那場突如其來的高燒,缺考了一天,名次斷崖式下跌,才像顆被錯放的星辰,落進了這里。
蘇硯拉開椅子坐下時,下意識抬了眼,恰好對上林汐轉(zhuǎn)過來的目光。她的眉頭還微蹙著,眼底藏著點沒散開的沉郁,像被什么東西攪亂了心緒的湖面。
蘇硯的喉結(jié)動了動,想問“怎么了”,舌尖剛抵到齒間,預(yù)備鈴就尖銳地劃破了寂靜。
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低頭拿出文具袋。晨光從窗縫里溜進來,像條金色的絲帶,剛好落在林汐攥著筆的手背上,那片皮膚繃得有些緊,連青色的血管都隱約可見。蘇硯翻開準考證的動作頓了頓,終究還是沒再開口,只是筆尖落在草稿紙上時,比平時慢了半拍,像是在猶豫什么。
隨后監(jiān)考老師抱著試卷走進來。林汐深吸一口氣,翻開試卷的剎那,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藤蘿那張明媚的臉,忽然覺得“藤蘿”這兩個字真貼切——確實美麗,卻藏著不容拒絕的纏繞力,像沼澤邊誘人的花,靠近了就會被拖入泥潭。她握著筆的手沒松,思緒猛地收回,那一縷晨光落在卷面上,把空白的格子照得工整又明亮。
考場里重新被試卷翻動的輕響填滿,可蘇硯那兩秒未說出口的詢問,像顆小石子,悄悄沉進了兩人之間的安靜里,漾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林汐鋪開語文試卷,指尖劃過選擇題選項時沒半分滯澀。筆尖在試卷上洇開墨痕的聲音很輕,混著窗外偶爾掠過的鳥叫,有種奇異的安寧。她寫得順手,連最費神的論述題都思路清晰,余光里,蘇硯已經(jīng)在答作文題了,握著筆的手腕穩(wěn)得很,仿佛周遭的嘈雜都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這考場確實算不上安靜,后排有人偷偷轉(zhuǎn)著筆,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前排偶爾傳來翻頁的嘩啦聲。但林汐忽然覺得有意思——兩個“例外”,因為不同的緣由,被同一張成績單的規(guī)則推到了同一個角落。她抬眼時,恰好看見蘇硯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陽光落在他耳尖,像鍍了層細碎的金粉,柔和得不像話。
正當林汐準備攻克最后一道閱讀題時,后腰突然被板凳腿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卻帶著明顯的刻意,像在提醒她某種存在。
她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筆尖頓了頓,無奈地輕輕往前挪了挪板凳,盡量拉開距離,繼續(xù)低頭寫字。眼角的余光里,監(jiān)考老師朝這邊看了一眼,目光掃過后排的藤蘿時,明顯蹙了下眉,卻只是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踱向了講臺——那眼神里的無奈,像在默認某種難以言說的規(guī)則,一種在秩序之外滋生的潛規(guī)則。
沒過十分鐘,后腰又傳來一下更重的碰撞,帶著點惡作劇的挑釁,像貓捉老鼠時故意露出的爪子。林汐攥緊了筆,指節(jié)泛白,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寫完,快點結(jié)束這場考試,離藤蘿越遠越好。她加快了書寫的速度,連檢查的心思都淡了,只想盡早逃離這令人不適的糾纏,逃離那道如影隨形的目光。
斜前方的蘇硯筆尖微頓。他雖然沒回頭,卻能從空氣里那絲若有若無的緊繃感里,察覺到身后的騷動。尤其是林汐寫字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連帶著翻頁時都帶了點急促的風(fēng)聲,像是在壓抑什么。他握著筆的手指緊了緊,視線落在試卷上,卻有那么一瞬間,分神去聽身后的動靜,耳尖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響。
考場里依舊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可那藏在安靜底下的暗流,卻讓這半場考試,變得格外漫長,像被無限拉長的橡皮筋,緊繃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
第一場語文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林汐看著自己寫滿的卷面,心里踏實了些,連帶著藤蘿帶來的那點不愉快都淡了許多。交卷時和蘇硯在過道擦肩而過,她聽見他手里的筆蓋“咔嗒”一聲扣上,清脆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的腳步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繼續(xù)往前走。
交完試卷,蘇硯卻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看向正準備離開的藤蘿,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剛恢復(fù)些微嘈雜的教室:“藤蘿,出來一下。”
很明顯,藤蘿對這一行為早有預(yù)感,或者說,她壓根不想理會。她腳步?jīng)]停,甚至加快了走出考場的速度,紫色的發(fā)尾在空中劃出一道不耐煩的弧線。
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包括林汐。她站在原地,心里泛起一絲疑惑:蘇硯怎么會和藤蘿有關(guān)系?他們之間,似乎藏著她不知道的故事。
林汐張了張嘴,想問點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想,接下來還有兩天的硬仗要打,當務(wù)之急是專注于考試,其他的事,暫時先放一放吧。
走出考場的時候,陽光依舊明媚。林汐抬頭望了望天空,忽然覺得,這最后一個考場里的陽光,其實和其他考場沒什么不同,它公平地落在每個人的試卷上,也公平地照亮每個人腳下的路。至于那些纏繞的藤蔓,或許只要足夠堅定,總能找到掙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