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水一事
- 上秒自習猝死,下秒全家滅門
- 作家MOVeKw
- 3522字
- 2025-07-12 11:50:00
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迷茫,像濃得化不開的霧靄,沉甸甸地填滿了整個眼眶。那迷茫并非簡單的困惑,而是被連根拔起、拋入完全未知虛空的巨大失重感。瞳孔微微放大,失焦地對著頭頂那素色卻陌生的錦帳頂,視線仿佛穿透了織物,徒勞地試圖在虛空中抓住一點熟悉的錨點,卻只撈到一片虛無。
“顧清薺……”
這個名字無聲地在她舌尖滾動,像一個冰冷堅硬的石子,硌得生疼。每一次無聲的咀嚼,都讓那琥珀色瞳孔中的迷霧更加濃厚一分,攪動著更深、更令人窒息的困惑。
房外傳來朱媽媽低沉的訓斥聲,雖然很小,但這具身體的聽力驚人,隔著門窗也能將那些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我是看你像個機靈的才讓你替我先守著,我不過是去提盞茶的工夫,娘子竟落到水里去了!這幾日我是念了又念,太后娘娘本就意屬咱家娘子,今日萬萬不可出錯,你這妮子,真是……“
隨即便是幾聲拍打布帛的悶響,伴著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回話:“我好好看了,一刻都沒敢移開眼,娘子和荀小娘子挨得太近了,一群人離水邊又近,我想扶小姐,被那小娘子身邊的狗妮子擠到后頭去了,朱媽媽,荀娘子和咱家小娘子玩兒,想討要咱娘子的玉鐲瞧瞧,沒想到不知怎的,小姐便掉水里去了……朱媽媽,我錯了,我錯了……”
朱媽媽聽聞,恨鐵不成鋼的又重重打了幾下,“死丫頭,別在這哭了,回去看夫人怎么收拾你。”
隨著丫鬟抽噎的聲音漸漸遠去,四周歸于寧靜,程錦璃聽著自己如鼓擂般的心跳,搓了搓因緊張而微微泛紅的小臉,難免有些陰謀論般的去猜測他人動機。
太后舉辦的賞荷宴,加上先前與小尼姑聊天時提起的“新帝”一詞,她猜想這次宴會應該是老太太為兒子選妃前對各家閨秀過過眼的準備,根據她看小說的經驗來說,荀娘子興許是與原主存在某些競爭關系,所以才暗地里使絆子,這讓自己又借尸還魂了。
但她現在有些忐忑的點在于,這個世界還是自己第一次穿越來到的世界嗎,或許她又來到了另一個宇宙,另一個時代。
她閉上了眼,轉過身,看向豆綠的帳頂,不禁哀嘆一聲,皺了皺眉,這是是她經歷的第二次死亡,而且看樣子依舊是古代,那么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永遠無法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了。
許久,門扉輕響,朱媽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汁走了進來。
她走近床邊,看著面朝里、似乎睡著的程錦璃,放柔了聲音輕喚:“娘子?娘子醒醒,該喝藥了。太醫開的方子,趁熱喝了驅驅寒,壓壓驚。”
程錦璃其實并未睡著,只是閉目養神,被濃重的藥味一沖,只得緩緩轉過身。她努力扮演著虛弱受驚的樣子,在朱媽媽的攙扶下,勉強半坐起身,靠在軟枕上。
朱媽媽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黑褐色的藥汁,吹了吹,送到她唇邊。那苦澀的味道直沖鼻腔,程錦璃皺緊了眉,但想到此刻的身份和處境,只能強忍著不適,就著朱媽媽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著。每咽下一口,那濃重的苦味都讓她混沌的頭腦似乎清醒一分,卻也讓她對這個陌生身體的歸屬感更清晰一分。
藥剛喝到一半,門外便傳來一陣輕而有序的腳步聲,伴隨著宮人特有的、不高不低卻極具穿透力的通傳聲:“太后娘娘駕前常姑姑到——”
朱媽媽手一抖,險些灑了藥碗,連忙放下,迅速替程錦璃掖好被角,自己則快步走到門邊,恭敬地行禮:“奴婢給常姑姑請安!”
門被推開,一位身著靛藍色宮裝、面容端肅卻帶著恰到好處溫和的女官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捧著錦盒的小宮女。她目光精準地落在帳內半倚著的程錦璃身上,微微頷首,語氣帶著宮中特有的矜持與關切:“程娘子受驚了。太后娘娘聽聞娘子在賞荷宴上意外落水,心中甚是掛念,特命奴婢前來探望?!?
程錦璃一時有些發愣,看見了此刻還保持著行禮姿勢的朱嬤嬤,意識到自己好像也該行個禮才對。
正要起身下床,被常姑姑抬手虛按止?。骸澳镒由碜硬贿m,快免禮,好生躺著便是?!彼哪抗庠诔体\璃蒼白的小臉和微濕的鬢角上停留片刻,繼續道:“娘娘說了,今日之事純屬意外,讓娘子務必寬心,好生靜養,保重貴體為要。萬不可因小失大,憂思過重?!?
她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宮女。宮女們上前,將錦盒一一打開。
“這些是娘娘的一點心意:遼東老山參兩支和血燕一匣,給娘子壓驚補氣,還有幾匹新貢的霞影紗和云錦,顏色鮮亮,給娘子裁制新衣,另有一對羊脂白玉的平安扣,愿娘子往后順遂平安?!背9霉玫穆曇羝椒€地介紹著,每一件物品都彰顯著皇家的貴重與恩寵。
朱媽媽聲音發顫,連連行禮道謝:“娘娘千歲,奴婢代我家娘子叩謝太后娘娘天恩,我家娘子定當銘記于心,好生養?。 ?
程錦璃躺在帳內,感受著這沉甸甸的慈愛,心頭那失重感被另一種無形的壓力取代。
她強打精神,參考了一下短短兩輩子的經驗,隔著紗帳,用盡可能清晰卻透著虛弱的聲音道:“臣女程錦璃,叩謝太后娘娘垂憐恩典……臣女……惶恐,勞娘娘掛心,萬死難報。”惶恐二字,此刻倒是真心實意。
常姑姑微微頷首,又叮囑了朱媽媽幾句“精心伺候”、“按時用藥”的話,便帶著宮人,如來時一般悄然離去。
躺在程府更為精致華貴的閨房床榻上,程錦璃的心緒并未因環境的改變而平靜。
她的腦子里除了自己搜尋到的線索,再無其它,不論是上一世的程錦玉還是現在的顧青薺都沒給她留下任何記憶。
她疲憊地閉上眼,無意識地轉過身,將臉埋進帶著淡淡藥味和暖香的錦褥里,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緊蹙的眉頭。杏粉色的帳頂在她模糊的視線里晃動,像一片無依的落花,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溢出唇瓣,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茫然與絕望。
就在這時,廂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沒有通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昵與急切。
“我的乖乖薺兒?。 ?
一個帶著哭腔、極力壓抑卻又飽含痛惜的女聲響起,伴隨著一陣急促而略顯沉重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程錦璃身體微微一僵,埋在錦褥里的臉沒有立刻抬起,她能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沉水香和某種花露氣息的味道迅速靠近,緊接著,一只溫熱保養得宜卻帶著細微顫抖的手,帶著巨大的力道,緊緊抱住了她。
那力道之大,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幾乎要將她捏碎。
“清薺!娘的清薺!你可嚇死娘了!”
來人正是顧清薺的生母,顧家主母沈氏。
她聲音哽咽,另一只手顫抖著撫上程錦璃的額頭、臉頰,動作急切而充滿了失態的憐惜,“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讓娘看看……可還有哪里不舒服?臉色怎么還這么白?朱媽媽!藥呢?藥再端一碗來!”
沈氏穿著華貴的深紫色纏枝蓮紋褙子,發髻微有些散亂,顯然是從席上匆匆趕來,精心描繪的妝容被淚水暈開些許,眼圈通紅,此刻全然顧不上儀態,只緊緊攥著女兒的手,目光貪婪地在她臉上逡巡,仿佛要確認她是否完好無損。
程錦璃被這突如其來的陌生而熾熱的母愛沖擊得有些懵然。
屬于顧清薺身體的記憶依舊模糊不清,但這具身體的本能似乎對沈氏的氣息和觸碰并不排斥,甚至在那雙溫熱手掌的包裹下,冰冷僵硬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她緩緩從錦褥中抬起頭,露出一雙依舊盛滿迷茫、帶著些許驚惶和疲憊的琥珀色眼眸。
“娘……”喉嚨干澀,她嘗試著發出這個陌生的音節,聲音嘶啞微弱。
這一聲輕喚,如同打開了閘門,沈氏的眼淚瞬間決堤,她俯身一把將女兒半抱在懷里,哭得渾身顫抖:“娘的兒啊!我的命根子!你怎么就……怎么就遭了這樣的罪!那該死的荀家!那幫黑了心肝的小賤人是不是看你笑話了!”
沈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怒火,方才的憐惜瞬間被一種母獸護崽般的兇戾取代。
她松開程錦璃,猛地直起身,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光天化日,太后娘娘的賞荷宴上,當著她老人家和一眾貴婦與滿城閨秀就敢使這種下作手段!什么討要玉鐲?什么推搡玩鬧?打量我們都是傻子不成!分明是看不得我兒好!看不得太后娘娘看重你!那荀家心思歹毒至此!”沈氏胸口劇烈起伏,保養得宜的臉上因憤怒而扭曲,“你放心!娘絕不會讓你白白受了這天大的委屈!”
她再次握住程錦璃的手,這次不再是憐惜,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承諾力量,在她耳邊悄聲道:
“你爹!你爹馬上就要升任兵部尚書了!圣旨就在這幾日了!”沈氏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一種壓抑的激動和即將復仇的快意,“等旨意一下,你爹手握實權,位列六部!到時候,看那荀家還敢不敢如此囂張跋扈!娘向你保證,今日之事,娘和你爹,定要荀家付出代價!定要那荀家那幫小人,跪著來給你賠罪!娘定為你討回這個公道!”
沈氏的話語如同滾燙的烙鐵,一句句砸進程錦璃混亂的腦海。
沈氏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怒火和對未來權勢的篤定,像一面鏡子,映照出這深宅大院、權力場中冰冷而殘酷的生存法則,她為女兒心痛、憤怒,但字里行間,那“太后娘娘看重”、“兵部尚書”的職位,卻像一根根無形的線,將她落水的委屈與家族即將到來的榮耀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程錦璃怔怔地看著沈氏燃燒著怒火與野心的眼睛,那雙屬于顧清薺的、漂亮的杏眸里,迷茫并未因母親的保證而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復雜。
她沒有說話,只是任由沈氏緊緊攥著她的手,感受著那掌心傳來的、帶著憤怒和野心的滾燙溫度,可肺腑深處殘留的湖水寒意,似乎又悄悄蔓延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