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家青薺
- 上秒自習猝死,下秒全家滅門
- 作家MOVeKw
- 3759字
- 2025-07-12 10:58:00
冰冷的湖水如同無數根細針,狠狠扎進她的肺腑,灌滿她的口鼻。求生的本能讓她在渾濁的水中劇烈掙扎,四肢胡亂地揮舞蹬踹,試圖抓住什么,卻只攪起更多的水泡和淤泥。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再次籠罩。
就在意識即將被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之際——
“嘩啦——!!!”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量粗糲、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求生意志,狠狠將她向上拖拽!
緊接著,又是幾雙手臂從不同的方向伸入水中,混亂中,她被猛地拽離了那令人窒息的深淵。
“出來了!拉上來!”
“快快快!抓住!別松手!”
“我的天爺啊!那不是顧小娘子嗎!”
四周嘈雜的、帶著驚恐與慶幸的呼喊聲瞬間取代了水下的死寂,如同沸水般灌入她嗡嗡作響的耳朵。冰冷的空氣猛地嗆入肺腑,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她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地抽搐著,身體被幾雙有力的手臂半拖半抱地拽上了濕滑的湖岸。
“嘔——咳咳咳——嘔——”
她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不受控制地嘔吐出大量渾濁的湖水,混著膽汁的苦澀,每一次嘔吐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疼痛。視線被水糊住,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周圍晃動的人影和濕漉漉的裙裾下擺。
“清薺!清薺!你怎么樣?”一個帶著哭腔的年輕女聲在她頭頂響起,聲音發顫,充滿了后怕。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總算撈上來了!”另一個女聲聲音急促地念著佛號。
“快!快把披風裹上!別凍著了!”
“誰家的小娘子,真是可憐!好端端的怎么還掉湖里了,偏偏還是這樣的日子!”一個壓低的、帶著明顯煩躁的年輕女聲在不遠處響起,立刻被旁邊的人低聲呵斥住:“閉嘴!顧家姑娘豈是你能置喙的,還不快搭把手!”
混亂中,一件厚實的、帶著些許陳年熏香味道的披風裹在了她濕透冰冷、不斷顫抖的身體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依舊咳得撕心裂肺,肺里像塞滿了粗糙的沙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疼痛。冰冷的身體在披風下劇烈地顫抖,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她努力想抬起頭,想看清周圍,想弄明白這荒謬絕倫的一切——她不是程家遺孤程錦玉嗎?她不是剛剛在廣濟寺的禪房里,在沈硯之絕望的目光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嗎?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冰冷的湖水里?為什么這些人叫她……顧清薺?
“好了好了,別圍著了!快把顧娘子扶起來!快快送到偏殿醫治!”一個略顯蒼老但頗具威嚴的聲音響起,驅散了部分混亂。一只布滿皺紋、卻異常沉穩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腋下,另一個粗壯的仆婦則架起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姑娘,忍一忍,咱們這就回去!”那老仆婦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斷。
視線依舊模糊,只能隱約看到周圍是一片精心打理過的園林景致,假山嶙峋,花木扶疏,池內荷花茂茂,遠處似乎還有亭臺樓閣的飛檐翹角——這顯然不是她記憶中程家被血洗的庭院,也不是簡陋的廣濟寺禪房。
混亂的意識如同沸騰的漿糊,前世冰冷的刀刃,少年將軍絕望的嗚咽,滾燙的額頭,刺鼻的血腥,還有此刻灌滿肺腑的冰冷湖水,仆婦們嘈雜的呼喊,那個陌生的名字“顧清薺”……所有碎片瘋狂地攪動、碰撞,幾乎要將她殘存的理智徹底撕裂。
“咳……咳咳……我……”她試圖發出聲音,想質問,想確認,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姑娘先別說話!嗆了水,嗓子傷著了!咱去讓醫女們瞧瞧!”老仆婦立刻制止了她,語氣帶著一種主家下人對主子的刻板而貼心的關切。
她被仆婦們簇擁著,踉蹌地走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牽扯著肺部的劇痛和全身的冰冷。周圍的仆婦們簇擁著她,低聲交談著,內容模糊不清,只捕捉到“賞荷宴”、“過眼”、“太后”、“長公主”等零星的詞匯。她們的目光復雜地落在她身上,有同情,有畏懼,有憐惜,還有那揮之不去的、來自某個角落的嘆息。
“顧清薺……”
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烙印,隨著每一步的踉蹌,更深地刻入她混亂的腦海。
現在她到底是誰?
程錦璃?那個背負血海深仇、剛剛咽下最后一口氣的孤女?
還是……顧清薺?這個剛剛投湖被救、身份不明、處境顯然也堪憂的陌生女子?
冰冷的湖水似乎還殘留在她的骨髓里,而前方未知的前路,仿佛一個更加幽深、更加兇險的旋渦,正無聲地等待著她墜落其中。她被動地被推搡著向前,身體是劫后余生的冰冷與虛弱,而靈魂深處,卻是一片更加茫然、更加徹骨的寒意。
她重生到了一個剛落水的女孩兒身上?上天竟然給了她三次生命,這究竟是上天的垂憐,還是另一個對于使命的指示?沈硯之那雙燃著絕望星火的眼眸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被眼前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和仆婦們匆忙的腳步聲徹底淹沒。
水珠從她濕透的發梢滴落,在石板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如同她此刻混亂的心緒,散落一地,深不見底。
被仆婦們擁簇著,穿過濕漉漉的、帶著雨后草木腥氣的庭院小徑,最終來到一處偏僻的廂房。這里遠離了主宴的喧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和暖暖的不知名的暖香,她注意到門楣上掛著的“靜姝閣”匾額已有些褪色。
一進門,暖意撲面而來,驅散了些許體表的寒意,她被安置在一張鋪著素色錦褥的軟榻上,披風被解開,濕透冰冷的衣衫緊貼著肌膚,讓她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快,快把濕衣裳脫了!我記得車上有衣裳,去取干凈的來!”那位頗具威嚴的老仆婦——后來她模糊聽到有人稱她“朱媽媽”—急促地吩咐著。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立刻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開始解她繁復衣襟上的盤扣和系帶。
冰冷的手指觸碰到同樣冰冷的肌膚,程錦璃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這具身體……如此陌生。
她垂眼,看到一雙纖細蒼白、沾了些泥污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手腕細弱得仿佛一折就斷,全然不是她記憶中程錦玉那雙帶著略帶薄繭卻有力的小手。
這種強烈的錯位感讓她一陣眩暈,胃里翻江倒海。
“姑娘忍忍,濕衣裳穿著要落下大病的!”一個圓臉丫鬟見她躲避,小聲勸慰,動作卻不敢停。
濕重的綾羅綢緞被一層層剝離,像剝去一層層不屬于她的偽裝,露出底下同樣冰冷、微微發青的肌膚,程錦璃不適的抱住膝頭,將頭深深的埋在臂彎里,她小聲囁囁的道:“我自己來……”
丫鬟們麻利的用干燥溫熱的大布巾迅速包裹住她,用力地擦拭著她濕透的長發和身體,試圖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氣,粗糲的布巾摩擦過肌膚,帶來些許刺痛,卻也帶來絲絲暖意。
“錦醫士來了!”門外有人通傳。
一個身著素凈青衫、背著藥箱的年輕女子快步走了進來,神色凝重,她向程錦璃行了一禮,便徑直來到榻前。
“顧娘子受驚了,容奴婢查看。”醫女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感。她先探了探顧清薺的額頭,又執起她冰冷的手腕診脈,眉頭漸漸蹙緊。
“寒氣入體極深,肺脈受嗆水所激,紊亂虛弱,恐有發熱之虞。”醫女一邊說,一邊示意丫鬟們將布巾移開些,仔細檢查她的口鼻和胸口是否有外傷。當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頸部略下的肌膚時,程錦璃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身體,前世被刀刃貫穿胸背的幻痛猛地襲來,讓她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
醫女動作一頓,只當她是受驚過度,溫聲道:“娘子莫怕,沒有外傷。”她打開藥箱,取出幾根細長的銀針,“奴婢需為娘子行針,驅散寒氣,穩定心脈,或有不適,請娘子忍耐。”
冰冷的針尖刺入幾個穴位,帶來細微的刺痛和奇異的酸脹感。程錦璃閉上眼,努力壓制著腦海中翻騰的混亂記憶和身體的排斥反應。她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熱流在針尖引導下,在冰冷的經絡中艱難地游走,試圖對抗那幾乎要將她凍僵的寒意。醫女手法嫻熟,下針又快又準,一邊行針,一邊低聲吩咐旁邊的丫鬟去準備姜湯和特定的藥散。
行針過后,她又被灌下了一碗滾燙辛辣、氣味濃烈的姜湯。那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像一道火線燒灼著食道,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卻也逼出了一些肺腑深處殘余的寒意,身體內部終于有了一絲暖意,不再抖得那么厲害。
這時,丫鬟捧來了一套干凈的衣裙。并非她落水前穿的那種精致的綾羅,而是相對樸素、質地偏厚的細棉布衣裙,顏色是略帶雅致的月白色,樣式也簡單得多,一看就是仆婦們臨時找來的備用衣物。
“萬幸萬幸,還好車上還有之前您與夫人去玉清觀備的衣裙,娘子先將就著穿上,莫再受涼。”朱媽媽解釋道,語氣帶著慶幸。
程錦璃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去挑剔。在丫鬟的幫助下,她機械地抬起手臂,穿上那帶著皂角清香的棉布里衣,再套上外裙。棉布的質感摩擦著皮膚,遠不如絲綢柔滑,卻意外地帶來一種沉甸甸的真實感——提醒著她此刻的存在,提醒著她這具名為“顧清薺”的身體。
穿戴整齊,醫女又仔細叮囑了一番需靜養、避風寒、按時服藥等事項,開了藥方便退下向太后回話去了。
朱媽媽吩咐丫鬟們收拾殘局,囑咐了身邊的一個看起來十分秀氣的丫鬟趕回顧府向老夫人和夫人傳話,打理完這些零碎小事,她轉過身對半臥榻上的程錦璃輕聲道:“娘子,您要這會兒回去嗎,咱喝完藥了也可以直接朝太后遞信,您身子不適,她老人家想來也會體諒的。”
程錦璃只覺腦中混亂一片,這短短不到半個小時里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不知該怎么回應才好。
朱嬤嬤看她不回話,并不稀奇,仿佛對這樣的反應習以為常,對身邊丫鬟使了個眼色,示意其稟告太后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告退,隨后將程錦璃身后的墊子放下,扶著她躺下,隨后像哄小孩般輕輕拍著她:“娘子先睡會兒吧,一會兒藥來了奴婢再叫您起來,喝了藥咱就回家啊。”
程錦璃略帶陌生的看著她,聽話的點了點頭,乖乖的閉上了眼。
一刻鐘后,朱嬤嬤看著轉過身看起來睡得正香的女孩兒,輕輕嘆口氣,起身出去,臨了還不忘小心翼翼的帶上了門。
驀地,床上本該安眠的少女猛地睜開了雙眼,此刻那雙本該蘊著少女的嬌俏或靈動的盈盈杏眼卻盛滿了無邊無際、幾乎要溢出來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