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睜睜看著那人漸漸遠去，隨著身體的溫度一點點流逝，程錦璃無力的一點點向門外爬去，她不認為自己會就這樣死去，就像以前看的言情小說一樣，主角到了這種時候，也會存在一線生機的吧，何況猝死以后穿越這種事也不是誰都能經歷的。

地面傳來陣陣悶響，她撐著石階，往門外看去，狹長的長街盡頭隱約看見了幾個騎著馬往這邊趕來的人。

她不敢像剛剛那樣輕舉妄動，于是順著著石階趴下，將自己與周邊的尸身融為一體。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和死人也沒有什么區別了，汩汩的鮮血在前胸與后背流淌著，剛剛爬過的地面拖著一條長長的血跡，衣裙混著鮮血與泥土，早已不復剛蘇醒時的模樣。

她聽見馬蹄聲漸響，最終在門外停下，來人腳步匆匆，話語中壓抑著悲鳴：“搜!凡是府內還有口氣兒的都帶回廣濟寺醫治。“

程錦璃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她還不想死，哪怕只是一絲絲的希望，她都想把握住。

她抬起頭，顫顫的舉起手，那人腳步一頓，停在她身前，身體已經開始泛起陣陣寒意，她知道如果再得不到醫治，自己一定會死在這兒大的，“求你......救救我......”

少年俯下身，程錦璃這時才看清了那張青澀的臉，薄而缺乏血色的唇正張張合合，好像在焦急的對她說著什么，但是她已經聽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開始發散，熟悉的耳鳴聲隨即而至，她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眼前的虛空懇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一片黑暗襲來，意識再次陷入那股熟悉的無盡深淵之中。

春末多雨，廣濟寺在京郊，原本就是個破落小寺，虧了當朝長公主來此清修才讓這日漸落魄的小寺多了些香火，只是長公主不喜歡他人叨擾，除去生母，就連當今新帝也見不得面，因此，剛有些人氣兒的小寺竟比之前更冷清了不少，

這些是程錦璃從照顧她的小尼姑嘴里聽到的，在醫療物資匱乏的時代，她不知道在這幾天在鬼門關來回走了多少趟，每次蘇醒見到的醫者便要更年老一些，到了今天，她看見的老者已是個兩頰深陷，皺紋如枯樹老根般溝壑縱橫的鶴發老人了。

一碗苦澀的藥汁灌入口中，一直泛著高熱的身體終于迎來一股清涼，程錦璃昏昏沉沉的腦子終于有了可以思考的能力。

小尼姑將她貼在腦門的帕子拿下，換上了過了涼水的新帕子，程錦璃看著高高的房梁，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小尼姑的話。

“你可不知道你剛來有多嚇人，換下來的衣裙上全是血，殿下看了嚇得都暈倒了。”小尼姑收拾著屋里的雜物，夸大著語氣說道。

“長公主都來看我了？”程錦璃還是有些使不上力氣，比不了她那樣中氣十足的說，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聲若蚊蠅，但小尼姑倒是沒受半點影響，寧愿自己趴在她嘴邊再聽一次都不愿停下那股交流的欲望。

“那當然，沈小將軍背著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招，城門都關上了，還能把你背上山，要知道我隨公主坐馬車從這兒到城門都得走一個時辰呢。”她轉過頭，對程錦璃吐吐舌，”還得是急行軍闖出來的，換了旁人，哪兒有這本事，說起來，你也是命大，都那樣了還能吊著口氣。”

程錦璃微微笑笑，將頭轉向她，“是托了殿下和沈小將軍的福罷了。”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她聽那兩人的身份不同尋常，救下她這條命也是費盡心血，她有些心虛，自己這個異界亡魂借了這個女孩的身體復活，原主會不會因為她的原因受到影響。

但從穿越到現在，她不管是在清醒還是只剩絲絲意識，都沒能感受到那玄幻的“一絲氣息”，翻閱腦海，也沒有向她襲來的不屬于她的記憶。

她唯一繼承的只有原主的身體，以及她所了解的滅門的仇恨。

程錦璃感受到身體又隱隱傳來不適，她醒來的次次數不多，每次蘇醒見到的不是小尼姑就是白胡子老頭，好在小尼姑還幫她記著日子，這是她來到這處的第七天，胸前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由后肩穿透的刀傷卻久久不見起色，甚至開始流膿感染。

醒來的原因無非兩種，一種是喝下藥后被寒熱相擊換來的短暫清醒，第二種便是清創時金勺刮擦帶來的刮骨噬髓般的劇痛，雖然無數次想昏死過去，可那樣極致的疼痛卻將她一次次從溫柔的黑暗中拖拽出來，如同永無止境的酷刑循環，直到達到身體與意志的極限。

死不了，活不下。

“殿下前幾日來的時候你都昏著，她跟我說你醒了記得去小佛堂和她說一聲，你先躺一會兒，我叫碧云來看你。”

話還未說完，人就已經跑的沒影了，程錦璃閉上雙眼，眼前忽然閃過剛穿越時趴在她身上的那具女尸，她的呼吸一滯，又睜開了雙眼，直愣愣的盯著房梁。

碧云走到她的身邊，將沾了溫熱的帕子換下，再次換上了新的浸過涼水的帕子，程錦璃聞到了碧云袖中傳來淡淡檀香，心中稍稍安心了些。

“沈小將軍來過嗎？”程錦玉突然想到那個緊抿薄唇的青澀少年，輕聲問道。

她預設過很多個少年救她的理由，因為了解了原主一家滿門抄斬，她更好奇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沈小將軍是怎么避過那么多人的耳目，還把她背到這個貌似是由長公主庇佑的寺廟的。

更好奇這位除了自己生母，其余人等乃至新帝皆拒之門外的公主究竟是什么樣的來頭，擁有這兩個人的保護，自己當下的情況，應該比剛穿越的那晚安全多了吧。

碧云清洗著換洗下來的帕子，看向她輕聲回道：“沒呢，您且歇著，不必思慮過多。”

門外傳來些許聲響，碧云站起身跪在榻下，“公主。”

來人進來時帶入了絲絲涼風，混著香油與檀香的氣味在程錦璃的鼻尖襲來，不算難聞，卻叫人覺得心口悶悶的。

一張褪盡粉黛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眉不描而淡如遠山余影，唇色淡淡恰似枝頭殘櫻，雙頰無脂粉暈染，亦無血氣充盈的鮮潤，只余晨霧般的素凈，寬大的僧衣包裹著瘦削的身體，頭上的黑色平頂僧帽下邊緣整齊如硯臺，嚴密遮著所有青白的頭皮，只余耳廓如古陶殘片靜立兩側。

女人那雙還余留著皇家威嚴的雙鳳目坦然的看向她，程錦璃能從那份坦然中看出些許悲戚與不忍。

”殿下。”兩人久久未開口，程錦璃先打破了僵局，朝她笑了笑，柔聲喚道。

女人在她的身旁坐下，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面頰，那是一雙柔弱無骨卻又帶著溫暖的手，“玉兒，我向你保證，我會保護好你，別害怕。”

那雙手如春風般溫暖，興許是剛剛飲下的藥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因為身旁的女人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原本還陣陣疼痛的傷口在此刻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鬼使神差的，她想回應這份保證，程錦璃抬起手，握住了那雙手，輕輕笑著，但卻不敢多說什么，她還是害怕言多必失。

長公主看著那張蒼白帶著青灰的小臉，心中刺痛。

程氏一案，不論是最開始的貪墨，再到后面的叛國，哪怕她渾身解數，卻也無法阻攔魏黨的布算，如今老天垂憐，讓她還能庇護這最后的血脈，如今不論付出什么代價，她一定不會讓小姑娘重蹈父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