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茶園像塊綠毯,漫山遍野的茶樹泛著油亮的光。蘇岑蹲在古茶樹下,看阿巖的小兒子阿木踮著腳采茶——這孩子生得虎頭虎腦,偏生采起茶來比誰都輕,指尖捏著茶芽,像在捏只剛出窩的雛鳥。
“阿木,輕點兒!”依娜端著竹籃路過,笑著戳了戳他的額頭,“你這樣采,茶芽要哭的。”
阿木吐了吐舌頭,把茶芽輕輕放進竹簍:“阿婆,蘇姐姐說,茶芽是茶樹的孩子,要疼著。”
蘇岑望著這一幕,心頭一暖。這孩子是去年冬天來的,父母在山外打工,跟著奶奶依娜長大。起初他總躲在竹樓里,如今卻成了茶園的小尾巴,跟著大人學采茶、曬茶、泡茶,眼里亮著和茶芽一樣的光。
“蘇姑娘!”山腳下傳來馬蹄聲。是茶商盟的伙計,牽著兩匹載滿茶餅的馬,“杭州茶行的周掌柜又來訂茶了,說要今年的‘霧光茶’——說是京城的老茶客托他帶的。”
蘇岑接過茶單,見上面除了霧光茶,還多了幾項新要求:“要帶茶骨露調的茶包”“要附茶園的手繪圖”“要在包裝上印‘茶祖之心’的紋路”。
“周掌柜說,現在京城流行‘茶旅’。”伙計撓了撓頭,“好多老茶客不光買茶,還想來茶園看看——說是要‘尋茶魂’。”
蘇岑的眼睛亮了。她想起在京城的茶會上,那些老茶客捧著霧光茶時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失而復得的寶貝。原來,茶魂從來不是藏在深山里的秘密,而是能被更多人看見、觸摸、傳遞的光。
半月后,第一撥“茶旅團”進了山。
為首的是位穿墨綠旗袍的老太太,拄著龍頭拐杖,身后跟著幾個拎著相機的年輕人。她站在茶園入口,望著漫山遍野的茶樹,忽然紅了眼眶:“和五十年前我嫁進茶商盟時,我媽帶我看的茶園一模一樣。”
蘇岑迎上去,遞上一盞茶:“阿婆,嘗嘗我們的霧光茶。”
老太太接過茶盞,輕啜一口,眼淚“啪嗒”掉進茶湯里:“這茶……有我媽煮的茶老太太接過茶盞,輕啜一口,眼淚“啪嗒”掉進茶湯里:“這茶……有我媽煮的茶味。那時候窮,她總說‘茶是窮人的甜’,現在才明白,甜的不是茶,是日子。”
她的孫子舉著相機給她拍照,鏡頭里的老太太捧著茶盞,背后的茶樹在風里搖晃,像一片綠色的海。
“蘇姑娘,”老太太擦了擦眼淚,“我能去茶骨崖看看嗎?我聽周掌柜說,那崖上有棵活了千年的茶骨。”
蘇岑點頭。她帶著茶旅團往茶骨崖走,路上不斷有人提問:“這茶樹怎么長得這么齊整?”“茶骨是真的嗎?”“霧光茶為什么這么鮮?”
蘇岑一一解答,末了指著茶骨崖說:“其實,茶骨不是石頭,是茶祖的心跳。它用千年時間教會我們,茶不是用來炫耀的,是用來滋養的——滋養土地,滋養人心,滋養一代又一代的日子。”
茶骨崖下,茶旅團的人圍成一圈。有人摸著崖壁上的茶紋驚嘆,有人說要把照片發朋友圈,讓更多人知道這里。阿木舉著茶簍跑過來,往每個人手里塞了把新采的茶芽:“這是我和阿婆采的,帶回去泡水喝!”
秋末,茶園迎來了一場特別的“茶宴”。
說是茶宴,其實是茶旅團的人自發組織的。他們在古茶樹下支起竹棚,用茶園的竹子做桌椅,用茶骨露泡了二十種不同的茶,還搬來自家做的糕點、腌菜,連阿木都端來一碗茶泡飯——米香混著茶香,吃得人直咂嘴。
“蘇姑娘,”周掌柜舉著茶盞站起來,“我有個想法。”他指了指茶園,“現在好多地方的茶園只賣茶,不賣‘故事’。可茶有茶的根,人有人的情,要是能把茶的故事講出去,讓更多人知道每片茶葉背后的山、水、人,茶才能真正活起來。”
蘇岑望著篝火旁的人群——有拍照的年輕人,有嘮家常的老人,有舔著嘴角茶漬的孩子。她忽然明白,茶祖之心從來不是高不可攀的“圣物”,而是藏在每一片茶葉里的“人間煙火”。
“我贊成。”她舉起茶盞,“從明年開始,茶園要辦‘茶故事會’。讓采茶的阿婆講她年輕時的采茶經,讓制茶的師傅講他師父傳的手藝,讓孩子講他們眼里的茶園——茶的故事,本來就是人的故事。”
篝火“噼啪”炸響,火星子竄上夜空,像撒了把星星。茶旅團的人紛紛鼓掌,阿木舉著茶碗喊:“我也要講!我要講蘇姐姐教我采茶,說茶芽是茶樹的孩子!”
冬雪降臨的那日,蘇岑站在茶骨崖下。
茶骨的茶紋在雪地里泛著溫潤的光,像一條沉睡的龍。她伸手觸碰,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茶骨在“呼吸”,和茶園里的每一片茶葉、每一縷炊煙、每一聲笑鬧同頻。
“茶祖爺爺,”她輕聲說,“您看,茶園熱鬧起來了。”
茶骨的茶紋微微顫動,一道碧光從崖頂灑下,落在她掌心的茶源玉上。玉面的紋路突然亮起,映出一行新刻的小字:
“茶者,人間煙火也。”
蘇岑笑了。她轉身望向山腳下的茶園,那里有茶旅團留下的腳印,有阿木追著蝴蝶跑的身影,有依娜在灶前煮茶的熱氣。
風卷著雪粒子撲來,卻吹不散茶香。
她知道,茶祖之心的故事,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守護,而是一群人用熱愛續寫的詩。而她,不過是這詩里一個普通的音符,幸運地能和茶、和山、和人,一起唱下去。
雪落無聲,茶香有溫。
這,就是茶祖之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