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剛過，茶園的茶芽便冒了尖。
蘇岑蹲在古茶樹下，看阿木踮著腳用竹片在樹干上刻記號——這孩子去年冬天跟著老木匠學了手藝，說要給每棵古茶樹“標生日”。“這棵是‘阿婆茶’，我奶奶說她嫁過來那年，這樹就比她高半頭！”阿木舉著竹片認真比劃，“蘇姐姐，你說茶樹也有生日嗎？”
“有啊。”蘇岑摸了摸他的頭，“每片茶葉舒展的日子，都是它們的生日。”
遠處傳來依娜的吆喝：“阿木！別光顧著刻樹，該采明前茶了！”
山腳下，茶旅團的帳篷已經支起。今年來的客人比去年更多，有舉著攝像機拍茶芽的攝影師，有背著畫架寫生的美院學生，還有幾個穿漢服的姑娘，說要“復原茶祖祭典的服飾”。
“蘇姑娘！”為首的漢服姑娘跑過來，手里捧著卷竹簡，“我查了縣志，茶祖祭典要‘三獻茶’‘九叩首’‘茶燈引魂’，您看這流程對不對？”
蘇岑接過竹簡，見上面密密麻麻記著：“茶祖誕辰，以新茶為祭，以茶燈為引，族人著青衫，誦《茶經》，祈茶園歲豐，人茶共生。”她眼眶一熱——這是父親筆記里夾著的老抄本，原來早有人默默記下了這些。
祭典前一日，蘇岑帶著族人在古茶樹下搭茶壇。
阿巖搬來新制的茶餅，按年份碼成塔：“這是十年陳的‘山月’，二十年陳的‘星霜’，還有今年頭茬的‘霧光’——得讓茶祖嘗嘗咱們現在的茶。”
依娜在茶壇前擺上三牲：“老規矩，豬頭要選黑毛的，魚要活的，雞要啼過晨的。茶祖愛喝淡茶，可咱們的誠意得濃。”
阿木舉著茶燈跑過來，燈芯是用茶骨露泡過的棉線：“蘇姐姐，這燈能亮一整夜嗎？我聽老輩人說，茶祖的魂會在燈里顯形。”
蘇岑接過茶燈，燈芯上還沾著新采的茶末。她輕輕一吹，燈苗“騰”地竄起，暖黃的光映得茶骨崖的輪廓格外清晰。
“能亮的。”她笑著說，“因為里面有茶心。”
祭典當日，茶園被圍得水泄不通。
晨霧未散時，茶旅團的人已擠在古茶樹下。阿木穿著依娜連夜縫的青衫，站在最前頭，舉著茶燈的手微微發顫。
“茶祖祭典，啟——”
隨著周掌柜一聲高喊，三通鼓響過，蘇岑捧著茶源玉走上祭臺。玉身的茶紋在晨霧中泛著幽光，與茶骨崖的茶紋遙相呼應。
“一獻茶——”
阿木捧著茶盞上前，茶盞里是頭茬茶芽泡的茶湯。蘇岑接過，灑在茶壇前的青石板上。茶湯滲入泥土的瞬間，地脈里傳來細微的震顫，像茶祖在“飲茶”。
“二獻茶——”
依娜捧上茶餅。蘇岑掰下半塊，茶香混著茶骨露的清甜四溢。人群中有人輕聲抽泣：“和我奶奶煮的茶一個味兒……”
“三獻茶——”
阿巖捧來茶園的土。蘇岑將土撒在茶壇四周，泥土里埋著的茶籽突然裂開，露出嫩綠的芽尖——那是去年埋下的“茶祖紀念茶”，竟在此時發芽了。
“九叩首——”
族人們依次叩拜，茶燈在手中傳遞。當阿木叩下最后一個頭時，茶骨崖的茶紋突然全部亮起，一道碧光從崖頂傾瀉而下，落在茶壇中央。
光中浮現出茶祖的虛影。他的面容比以往更清晰，連眼角的皺紋都帶著笑意：“好，好。你們用茶心養茶，用茶香暖人，這便是最好的祭。”
人群爆發出歡呼。阿木舉著茶燈跑向茶骨崖，茶燈的光與茶骨的碧光交融，像兩條交纏的龍。
“茶祖爺爺！”他仰著頭喊，“我今年采茶沒偷懶，還教了三個小朋友認茶芽！”
茶祖的虛影抬手，指尖拂過阿木的額頭：“這孩子，有茶心。”
暮色降臨時，茶宴在古茶樹下擺開。
竹桌上擺著茶蒸的糕點、茶腌的野菜，還有用茶骨露調的甜酒。漢服姑娘們舉著茶燈跳舞，歌聲像山澗的溪水：“茶燈照，茶香繞，茶祖笑看茶芽嬌……”
蘇岑端著茶盞，望著篝火旁的人群。阿木正給小朋友們講“茶芽是茶樹的孩子”，依娜在教老茶客們辨茶，阿巖和周掌柜商量著明年擴大茶園的計劃。茶骨崖的茶紋在晚風中輕顫，像是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謠。
“蘇姑娘，”茶祖的虛影出現在她身旁，“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蘇岑望著阿木紅撲撲的臉，“茶心到底是什么？是守護嗎？是傳承嗎？”
“是熱愛。”茶祖的虛影指著篝火，“你看那火——要有人添柴，要有人扇風，要有人圍坐，才能燒得旺。茶也是一樣，要有人采，有人制，有人喝，有人講它的故事，才能活得久。”
蘇岑忽然懂了。茶骨的力量，茶源玉的純凈，都不是終點。真正的茶祖之心，是無數個像阿木、依娜、阿巖這樣的人，用最平凡的熱愛，把茶變成了日子里的光。
深夜，蘇岑獨自來到茶骨崖下。
茶骨的茶紋在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像一位老人在說“晚安”。她伸手觸碰，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茶骨在“做夢”，夢里是茶園的晨霧、茶旅團的笑聲、阿木刻茶樹的身影。
“茶祖爺爺，”她輕聲說，“明年祭典，我要讓茶旅團的人也參與進來。讓BJ的茶客、上海的茶商、甚至外國的朋友，都來看看咱們的茶園。”
茶骨的茶紋微微顫動，一道碧光從崖頂灑下，落在她掌心的茶源玉上。玉面的紋路突然亮起，映出一行新字：
“茶者，人間星火也。”
蘇岑笑了。她望著山腳下的燈火，知道那些燈火里，有茶碗的熱氣，有茶歌的回響，有茶芽的生長。
而她，不過是其中一盞燈的守夜人。
風卷著茶香掠過，春夜的茶園，正醞釀著又一個關于熱愛與共生的故事。
這，就是茶祖之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