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或者說此刻占據大半意識的王豫，瞳孔驟然收縮。

那東西躺在霉米和灰塵里，在火折子搖曳的昏黃光線下，反射著冰冷、油膩的光。不是銀子，也不是銅錢，是一種他刻骨銘心，卻又在這個時代絕不該出現的金屬——鋁。

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扭曲變形的金屬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過。上面布滿了污垢和霉斑，但幾個清晰深刻的日文字母，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了他的視網膜：

**“歩兵第二七聯隊”**

“嗡——！”

一股尖銳的、仿佛顱骨被鑿穿的劇痛猛地炸開！王豫的意識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拖拽著墜入無邊的血海。

***黃河渡口的硝煙嗆得人窒息。**重機槍“噠噠噠”的掃射聲撕裂空氣，子彈打在渡船的朽木上，木屑飛濺。身邊一個剛補充來的娃娃兵，半個腦袋突然就不見了，紅的白的噴了他一臉，溫熱腥膩。

***“連長！電臺！電臺被炸了！”**嘶啞的哭喊。順姬！順姬在哪？她是旅部派下來的譯電員，也是他偷偷喜歡的朝鮮族姑娘，那雙眼睛像長白山天池的水…他回頭，只看到燃燒的卡車殘骸和沖天而起的黑煙。順姬抱著那臺沉重的美式電臺，試圖把它從火里拖出來，瘦小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曳。

***“順姬！回來！！”**他狂吼，聲音卻被炮彈的爆炸聲吞沒。就在那一刻，一發擲彈筒砸在卡車旁。“轟——！”氣浪將他狠狠掀飛。他最后的視野里，是順姬被火焰和沖擊波吞噬的瞬間，還有一塊被炸飛起來的、閃著光的鋁牌——一個撲上來的鬼子兵胸前掛著的身份牌，被爆炸撕扯下來，擦著他的臉頰飛過，滾落在泥濘的血泊里。那上面刻著的，就是“歩兵第二七聯隊”！

“呃啊——！！！”

地窖里爆發出不似人聲的凄厲嘶吼。那不是十歲孩童的聲音，而是飽含了無盡痛苦、憤怒和絕望的野獸哀嚎。

朱棣的身體完全失控了。

屬于少年朱棣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和狂暴情緒沖擊得七零八落，他只覺得一股毀天滅地的恨意從骨髓深處、從靈魂的每一個縫隙里噴涌出來，瞬間淹沒了他的理智。他想尖叫，想質問，想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卻被這股滔天的洪流沖擊得動彈不得。

王豫的意識徹底暴走！他根本分不清現在是何時何地。眼前只有黃河渡口的血與火，只有順姬消失在烈焰中的身影，只有那塊沾滿泥血的鬼子軍牌！

“鬼子！小鬼子！我操你祖宗！！！”

他像一頭受傷的瘋獸，手腳并用地撲向那塊躺在霉米上的鋁牌。動作笨拙又狂野，右腿的夾板重重磕在地上，鉆心的疼痛傳來，卻絲毫無法喚醒他。

他一把抓住了那塊冰冷的金屬。鋁牌邊緣的毛刺瞬間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涌出，染紅了銹跡和污垢，也染紅了那幾個日文字母。

“還給我！順姬！！”他死死攥著軍牌，仿佛要把它捏碎，嵌入自己的骨血。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發霉的米粒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瘋狂地掃視著陰暗的地窖，仿佛在尋找那個奪走順姬的兇手。目光掠過堆疊的書卷，掠過散發著腐敗氣息的糧袋，最后，定格在窖壁角落一根倒垂下來的、粗大冰棱上。

那冰棱不知存在了多久，通體渾濁，內部凍結著無數細小的氣泡和塵埃。然而，在冰棱最核心的位置，卻凍結著一件東西！

一柄刀！

一柄樣式古樸、帶著明顯草原風格的蒙古彎刀！刀身狹長，帶著優美的弧度，刀尖微微上挑。刀柄是某種深色的硬木，鑲嵌著一顆已經失去光澤的狼牙。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靠近刀尖的刃口處，凍結著一抹暗沉發黑、如同凝固血痂的痕跡！

冰棱的渾濁表面，像一面扭曲的鏡子，映照出朱棣此刻猙獰的臉。

左眼，赤紅如血，燃燒著純粹的、屬于朱棣的暴戾和困惑——這身體到底怎么了？這瘋子是誰？這刀又是怎么回事？

右眼，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下，沖刷著臉上的污跡，留下兩道清晰的濕痕。那是王豫的眼淚，為順姬而流，為那段被戰火徹底焚毀的青春和愛戀而流，為這穿越時空也無法擺脫的刻骨仇恨而流！

“順姬的命…鬼子…血債血償！！”王豫的意識在咆哮，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幾乎要將這具幼小的身軀撐爆。

“滾出去！妖孽！這是我的身體！我的王府！”朱棣的意識在殘存的理智角落奮力掙扎、怒吼。

兩種截然相反的意志在狹窄的識海里激烈碰撞、撕扯！

外在的表現就是，朱棣的身體像得了最嚴重的癔癥，劇烈地顫抖起來。左手（王豫主導）死死攥著那枚染血的日軍軍牌，如同攥著不共戴天的仇敵，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右手（朱棣本能掙扎）卻猛地抬起，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的脖頸！

“呃…嗬嗬…”喉嚨里發出窒息般的怪響。左手想將軍牌按向心口，右手卻拼命阻攔。雙腿也不協調地互相絆著，拖著夾板的右腿更是劇痛難忍。

他像一具被不同提線操縱的木偶，踉蹌著，掙扎著，一步一步，無意識地、卻又被那股狂暴的情緒驅使著，撞向那根倒懸的、凍結著蒙古彎刀的粗大冰棱！

“砰！”

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冰面上。刺骨的寒意和撞擊的疼痛讓兩個混亂糾纏的靈魂都為之短暫一窒。

冰棱受到撞擊，內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聲。細密的裂紋，以撞擊點為中心，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開來！

渾濁的冰體內部，那凍結的、帶著暗紅血漬的蒙古彎刀刀尖，在裂紋的縫隙中，閃爍著一點幽冷致命的光芒。它正對著朱棣因痛苦和瘋狂而扭曲的、布滿淚痕和汗水的眉心！

冰，就要碎了！刀，即將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