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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月下香消,情難自禁

東宮偏殿,燭火搖曳,將人的影子拉得細長而詭譎。

姜辭憂立在殿中,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素面褙子,在昏黃光線下泛著一絲清冷的光。

她已在此處枯等了近一個時辰,從日影西斜,等到暮色四合。

太子近侍高岑就侍立在不遠處的廊柱下,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掃過來,不帶任何溫度,既無輕蔑,也無同情。

姜辭憂垂下眼簾,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試圖用這細微的刺痛來維持表面的鎮定。

她知道,從她踏入東宮的這一刻起,她便不再是那個風光無限的嚴家外孫女,而是一個有求于人的罪臣家眷。

她與薄靳修,曾是京中人人稱羨的一對。

他為她親手植下滿院綠茵,許諾她太子妃之位,未來的皇后之尊。

吱呀一聲,殿門被推開,一股攜著宮外寒意的氣息涌了進來。

姜辭憂心頭一緊,猛地抬起頭。

薄靳修身著一身玄色盤龍常服,剛從朝議上下來,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未散的肅殺與疲憊。

他身形高大挺拔,步履沉穩,每一步都帶著儲君的威儀與壓迫感。

當他的視線落在姜辭憂身上時,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只是看到了殿中多出的一件擺設。

他沒有走近,只在幾步開外站定,目光掠過她因緊張而微微泛白的臉,最終定格在她緊緊攥在手中的一疊信箋上。

那是他過去寫給她的,字里行間,皆是少年情熱。

“嚴夫人。”

他開口,聲音清冷平直,像一塊上好的寒玉,質地絕佳,卻毫無暖意。

三個字,如三根冰針,瞬間刺入姜辭憂的心臟。

不是“辭憂”,不是“阿憂”,而是客氣疏離,甚至帶著一絲刻意劃清界限的“嚴夫人”。

她早已嫁作人婦,盡管那段婚姻形同虛設,丈夫嚴紹更是早已與她離心,但在他口中聽到這個稱謂,依舊讓她狼狽不堪。

她強壓下喉頭的苦澀,屈膝一福,聲音盡量平穩:“臣女姜辭憂,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薄靳修的語氣依舊淡漠,“孤的東宮,不是什么人都能隨意進來的。嚴夫人有何要事,竟能勞動高岑為你破例?”

“殿下明鑒,臣女今日前來,是為嚴氏一族。”她沒有直接說糧草案,而是選擇了一個更委婉的切入點,“嚴家世代忠良,鎮守北境,對朝廷的忠心天地可表。如今邊關糧草一案,其中必有誤會與冤屈,嚴家絕無可能監守自盜,動搖國本。臣女……”

“孤知道你為何而來。”薄靳修冷聲打斷了她,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瞬間剖開了她所有的小心翼翼和迂回試探,“你想讓孤插手,保下嚴家。”

殿內的燭火輕輕跳動了一下,光影搖晃。

她看著他冷峻的側臉,那曾是她最迷戀的輪廓,如今卻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嚴家倒了,她和母親在世上便再無依靠。

外祖父一生戎馬,不能就此背上通敵叛國的污名。

情急之下,一個孤注一擲的念頭竄入腦海。

她向前踏出一步,借著燭影的掩護,身形如一縷輕煙,悄然靠近了他。

一股淡淡的馨香,是她身上獨有的海棠花氣,絲絲縷縷地鉆入薄靳修的鼻息。

“殿下,”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顫抖和引誘,像羽毛輕輕搔刮著人的耳膜,“昔日情分,當真就一筆勾銷了么?您為我種下的綠茵,難道如今也要盡數拔除了?”

她提起“綠茵”,薄靳修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亂了一瞬。

他垂眸,看到她仰起的臉,眼波流轉,水光瀲滟,紅唇微張,帶著孤勇的決絕。

下一刻,她踮起腳尖,柔軟的唇瓣便要印上他的。

就在那唇瓣即將相觸的前一剎,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準確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后推開。

姜辭憂踉蹌一步,撞在身后的桌角,疼得她悶哼一聲。

“姜辭憂,收起你這套把戲。”薄靳修的聲音里淬著冰,眼神幽深得可怕,“你以為,孤還是三年前那個任你予取予求的薄靳修嗎?”

姜辭憂慘然一笑,是啊,她怎么忘了。

三年前,是她為了家族利益,聽從母親的安排,背棄了他,嫁給了手握兵權的表哥嚴紹。

是她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一切。

她還有什么資格,用過去的情分來求他?

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燭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輕響。

良久,薄靳修似乎平復了心緒,他轉過身,背對著她,聲音聽不出喜怒:“想讓孤出手,可以。”

姜辭憂猛地抬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孤有一個條件。”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帶著不容置喙的份量,“從明日起,搬回東宮。”

姜辭憂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搬回東宮?以什么身份?

“東宮別院,綠茵居,還為你留著。”薄靳修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感的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搬進來,住在那里。孤要你,隨時聽命。”

“隨時聽命”四個字,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她的臉上。

他要將她變成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禁臠,以此來報復她當年的背棄。

她可以為了嚴家卑躬屈膝,甚至可以出賣自己的色相,但要她以這樣不堪的身份住進他眼皮子底下,日日承受他的冷眼和隨時的“差遣”,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可是,她有選擇的余地嗎?

外祖父和舅舅們還在天牢里,嚴家上下幾百口的性命,都懸于一線。

她的驕傲,在家族的存亡面前,一文不值。

她緩緩地,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我……答應。”

“很好。”他轉過身,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冷漠,“明日此時,孤會派人去嚴府接你。至于嚴家的案子,孤自有分寸。”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姜辭憂獨自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央,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她贏了,用自己最后的尊嚴,換來了嚴家一線生機。

離開東宮時,夜色已深。

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上行駛,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咕嚕聲。

她靠在車壁上,掀開簾子的一角,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為她而亮。

她以為今夜的煎熬與屈辱已到盡頭,回到嚴府,她至少可以獲得片刻的喘息。

然而,當馬車在嚴府那巨大的石獅子前停穩,車夫放下腳凳,她剛剛踩上堅實的地面,還未站穩,便感到周遭的空氣似乎又凝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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