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紅妝誤入青衫帳

嚴楓將杯中酒飲盡的剎那,姜辭憂聽見他喉間溢出一聲悶哼。

那酒是薄靳修特意讓人備的“焚心”,辛辣如燒紅的鐵水,她方才伸手時便已嘗過半分灼意,此刻見他脖頸青筋暴起,指節攥得泛白,連腰間玉佩都撞得叮當響,到底還是動了惻隱。

“嚴大人這是醉了。”不知是誰輕笑一聲,宴席間的恭維聲忽然變了味。

有幾個年輕官員交頭接耳,說什么“侯府世子酒量不過如此”,更有人盯著嚴楓泛紅的眼尾,低笑“倒像個被寵壞的內宅娘子”。

姜辭憂的指甲掐進掌心。

嚴楓如今是侯府門面,若在太子跟前失了體面,往后嚴家在朝堂上的立足之地怕是要動搖三分。

她垂眸理了理衣袖,再抬頭時眼尾微挑,聲音清泠如碎玉:“方才是我莽撞,這兩盞罰酒,該由我補上。”

話音未落,案幾上的酒盞已被她執在手中。

第一盞入口時,喉管像被火炭刮過,她卻連睫毛都未顫一下;第二盞飲盡,胃里翻涌的熱意幾乎要燒穿心肺,她偏生端著茶盞漱了口,用帕子沾了沾唇,抬眼時眉梢仍是端方的弧度。

滿堂寂靜。

有人悄悄直起腰,有人放下了酒盞——這侯府少夫人素日里溫溫柔柔的,偏生在這種場合,倒比男子更有幾分風骨。

“姐姐好本事。”

一道甜膩的女聲從左側傳來。

姜辭憂轉頭,正見姜笑笑端著半盞紅酒,指尖微微發顫,卻偏要做出慌張模樣:“妹妹手滑……”話音未落,那酒已潑在她月白裙裾上,酒漬像團猙獰的血,從腰間直漫到腳踝。

“妹妹該死!”姜笑笑撲過來要擦,指尖卻故意在她腰側狠狠一掐,“姐姐快隨我去換衣裳,這酒漬沾了香粉更難洗……”她仰起臉,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小鉤子,“方才姐姐替姐夫喝酒的模樣,倒像極了外頭那些拋頭露面的歌姬,妹妹怕姐姐穿著臟裙子被人說嘴。”

姜辭憂被掐得悶哼一聲,卻見上座的姚淑蘭端著茶盞,垂眼盯著杯中浮沉的茶葉,仿佛沒看見這一幕。

她忽然想起及笄那年,自己在祠堂跪了整夜替姜笑笑頂下偷玉鐲的罪名,母親也是這樣垂著眼,說“笑笑年紀小,你當姐姐的該擔待”。

“無妨。”她按住姜笑笑的手腕,指腹重重碾過對方腕間新戴的翡翠鐲子——那是她昨日在嚴府庫房挑的,原打算送母親的生辰禮,“我自己去換便是。”

“姜姐姐。”

一道清潤的女聲從主位方向傳來。

薄欣怡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月白錦裳上繡著纏枝蓮,發間只簪了支羊脂玉簪,倒比滿席珠翠更顯貴氣:“內室有我新得的蜀錦,姐姐若不嫌棄,隨我去挑件衣裳?”

姜辭憂抬頭,正撞進一雙清亮的眼。

薄欣怡的目光里沒有嘲諷,沒有看戲的意味,倒像春晨的溪水,清得能照見人心里的褶皺。

她忽然想起方才代飲時,滿席人要么冷笑要么喝彩,唯有這東宮貴女,悄悄將案幾上的蜜餞推到了她手邊。

“有勞殿下。”她福了福身,跟著薄欣怡往內室去。

經過嚴楓身邊時,他正被幾個同僚扶著,半張臉埋在袖口,也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

姜辭憂頓了頓,終究沒停步——有些體面,她替他掙過了;剩下的,該他自己扛。

內室在二樓東頭,穿過游廊時能聽見樓下絲竹聲漸遠。

薄欣怡走得慢,見她腳步虛浮,便伸手扶了扶她胳膊:“那酒傷胃,姐姐等會讓侍女煮碗醒酒湯。”

“謝殿下。”姜辭憂喉間發苦,卻還是扯出個笑。

她原以為今日要在這宴席上把體面丟盡,倒沒想到,最后拉她一把的是素未謀面的東宮貴女。

到了內室門口,薄欣怡指了指廊下候著的小丫鬟:“綠竹會伺候姐姐更衣,我去前頭替你擋擋那些說嘴的,等會再來接你。”她說著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姐姐放心,這院子的丫鬟都是我從宮里帶的,手腳最是穩妥。”

姜辭憂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眼尾發燙。

她伸手扶住門框,錦緞門簾被風掀起一角,漏進些微晨光,落在她裙上的酒漬里,像極了那年她初嫁時,蓋頭下滲進來的紅。

綠竹捧著衣裳過來時,她正對著穿衣鏡解盤扣。

銅鏡里的人眼尾泛紅,額角還沾著細汗,倒比平日多了幾分鮮活。

她伸手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對綠竹道:“你去外頭候著,我自己換。”

綠竹應了聲“是”,退出門去。

門簾落下的瞬間,姜辭憂聽見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誰從廊下經過,衣料擦過廊柱的聲音,帶著幾分熟悉的沉郁。

她沒多想,解下外裳搭在椅上,伸手去夠綠竹放在妝臺上的中衣。

指尖剛碰到衣料,忽覺后頸一涼——那是被人盯著的感覺,像有根細針輕輕扎在皮膚上。

她猛地轉身,正對上半開的窗戶外,一道玄色身影。

姜辭憂的指尖在半空中頓住。

那道玄色身影立在窗外竹影里,寬袖被風掀起半角,露出腕間一截羊脂玉扣。

她記得方才宴席上,太子薄靳修便戴著這樣的玉扣——溫潤如脂,扣心刻著“承乾”二字,是東宮獨有的印記。

“啪嗒。”

妝臺上的鎏金香爐突然墜地,驚得她后退半步。

原是方才解盤扣時碰松了桌角,此刻爐蓋滾到門邊,青煙散作幾縷,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

她望著那抹玄色身影轉過廊角,衣擺掃過青石板的聲響漸遠,這才扶著桌沿緩過神來,將滑落的中衣重新攥緊。

許是酒勁上涌,她竟看錯了?

姜辭憂扯了扯發間的珍珠步搖,正欲解下最后一枚盤扣,忽覺腳下地磚的紋路有些異樣——方才跟著綠竹進來時,廊下種的是垂絲海棠,可這窗下分明栽著兩株老梅,枝椏虬結如鐵。

她心頭一緊,推開半掩的窗,果然望見院角立著塊青石碑,刻著“松雪閣”三字——這是太子的居所,她在嚴府舊契上見過。

“綠竹!”她提著中衣沖出門,廊下空無一人。

方才還候在門口的小丫鬟不知去了何處,連廊燈都暗了一盞,只余半星火光在風里搖晃。

姜辭憂的后頸沁出冷汗。

她原以為薄欣怡指派的丫鬟穩妥,此刻看來,怕是有人動了手腳。

她攥緊中衣遮住半胸,正欲往回走,身后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誰?”

門被撞開的剎那,她本能地退到妝臺后,中衣滑落半幅,露出月白抹胸。

入目是玄色廣袖翻涌,薄靳修立在門口,腰間玉牌隨著動作輕響,眉峰緊擰如刀裁:“姜夫人這是何意?”

他的聲音比冬夜的雪更冷。

姜辭憂望著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嚴府老書房里那幅《寒江獨釣圖》——表面是靜水,底下藏著暗礁。

她咬了咬舌尖,強撐著站直:“民婦誤入偏院,正欲離去。”

“誤入?”薄靳修緩步逼近,玄色衣擺掃過她腳邊的香爐。

他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目光掠過她微亂的鬢發、半露的肩頸,又落在她攥得發白的中衣上,“松雪閣的門房是瞎了,還是你用了什么手段?”

姜辭憂喉間發苦。

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混著幾分墨汁的清冽,是方才批過奏本的味道。

方才代飲的酒意此刻全涌上來,她扶著妝臺的手微微發抖,卻還是抬眼直視他:“太子若不信,不妨召綠竹來對質。民婦方才更衣前,是她領路至此。”

“綠竹?”薄靳修忽然笑了,卻比不笑更冷,“她一刻鐘前被本宮的暗衛拿下了,懷里還揣著半塊嚴府的令牌。”

姜辭憂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

嚴府令牌……她昨日剛讓管家給各院丫鬟發了新牌,為的是今日宴席方便通行。

看來有人早就算計好了,先支開綠竹,再引她入松雪閣——是嚴楓?

還是姜笑笑?

“民婦與太子素無交集,斷無冒犯之意。”她將中衣往上提了提,遮住鎖骨,“若太子要治罪,民婦愿領罰,但求太子明察,莫要牽連無辜。”

薄靳修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扯過椅背上的玄色披風,甩給她:“披上。”

姜辭憂接過披風,觸感沉得驚人,像是用金線織的里子。

她剛披上肩頭,便聽他低笑一聲:“姜夫人方才代夫飲酒時,倒像只護崽的母豹;如今倒成了被雨淋的雀兒。”

她攥緊披風邊角,抬頭正撞進他深潭般的眼。

他離得極近,連眉骨上那道淡疤都看得清楚——聽說是幼時墜馬留下的,嚴府茶房的老嬤嬤說,太子因此更厭喧鬧,只愛待在書閣里。

“太子究竟想問什么?”她忽然開口,酒勁沖得她頭腦發漲,“是想問民婦為何出現在這里,還是想問嚴家今日的酒局?”

薄靳修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退后兩步,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奏本:“嚴楓今日在席上推了三份軍報,說要等老侯爺醒酒再議。姜夫人說,他是真醉,還是裝醉?”

姜辭憂忽然明白過來。

嚴楓今日故意示弱,為的是讓太子小覷嚴家;而她代飲,卻意外替嚴家掙回了體面。

有人怕她壞了計劃,這才引她入松雪閣,若被太子拿住,嚴家便可推說她“行事孟浪”,將今日的酒局失利全算在她頭上。

“嚴楓的酒量,民婦比誰都清楚。”她裹緊披風,聲音里帶了幾分冷意,“他能喝下半壇燒刀子不醉,今日這兩盞‘焚心’,不過是裝模作樣。”

薄靳修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什么破綻。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紙簌簌響,將他的聲音揉碎了送過來:“你倒是敢說。”

“民婦若不敢說,今日也不會替他擋酒。”姜辭憂摸了摸發間的步搖,那是嚴楓初娶她時送的,“有些事,總得有人替嚴家擔著。”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薄靳修側耳聽了聽,忽然伸手將她往屏風后一推。

姜辭憂撞進他懷里,聞到更深的沉水香,混著他身上的體溫,燙得她耳尖發紅。

“太子!”是薄欣怡的聲音,“姜姐姐不見了,綠竹說她往松雪閣來了——”

門被推開的剎那,姜辭憂聽見薄靳修低笑一聲,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姜夫人,該收場了。”

她被推出屏風時,薄靳修已端坐在案后,翻著一本《鹽鐵論》,仿佛方才的對峙從未發生。

薄欣怡一眼看見她身上的玄色披風,眼尾微微一挑,又迅速垂眸:“姐姐可算找到了,方才急得我——”

“是本宮留姜夫人說些舊事。”薄靳修合上書卷,目光掃過她鬢角翹起的碎發,“嚴夫人替夫擋酒的風骨,倒讓本宮想起先皇后當年在太液池陪駕的模樣。”

姜辭憂福了福身,借機將披風解下搭在椅上。

她能感覺到薄靳修的目光落在她后頸,像根細針輕輕扎著,卻又不疼——那是獵人看獵物的眼神,帶著幾分興味,又帶著幾分審視。

“時候不早了,民婦先告退。”她轉身要走,卻被薄靳修叫住。

“姜夫人。”他的聲音比方才輕了些,“明日辰時,來松雪閣取披風。”

姜辭憂腳步一頓。

她知道這是試探——若她不來,便是心中有鬼;若她來了……

她回頭時,正見薄靳修指節抵著下頜,眼尾微挑,像只盯上了獵物的狼。

窗外的梅枝在他身后搖晃,投下一片陰影,將他的表情遮去半分,只余唇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

“民婦遵旨。”

姜辭憂摸了摸發間的步搖,忽然想起方才薄靳修推她進屏風時,指尖擦過她手腕的溫度——那溫度太燙,燙得她心跳漏了半拍,倒比那兩盞“焚心”更讓她喉間發緊。

廊下的燈籠重新亮了起來,綠竹哭哭啼啼地跟在薄欣怡身后。

主站蜘蛛池模板: 靖远县| 芦山县| 五寨县| 扬中市| 安西县| 北流市| 东港市| 米脂县| 邹城市| 从化市| 金平| 潮州市| 曲水县| 沧源| 北京市| 福建省| 大英县| 平凉市| 炉霍县| 武义县| 霞浦县| 额尔古纳市| 天峨县| 越西县| 中江县| 兴山县| 平江县| 绵阳市| 临海市| 三都| 阆中市| 汶上县| 神木县| 唐河县| 浠水县| 满洲里市| 绥滨县| 孟村| 城固县| 兴城市| 米易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