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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碎裂的玻璃杯在淺色地毯上炸開一片狼藉,混著冰涼的清酒和刺目的鮮血。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周遭的空氣凝結成冰。同事們驚愕的面孔定格在臉上,喧鬧的背景音被徹底抽空,只剩下顧言自己血液沖擊耳膜的轟鳴,以及那句反復回響、幾乎要將他靈魂都燒穿的話。

*能讓我腦子里一片空白的人……*

答案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帶著遲來的、令人窒息的頓悟,狠狠楔進他認知的核心。不是她有問題,是他自己。每一次他凝望她、試圖穿透那層無形的屏障時,他自己那片精密運轉、掌控一切的心智疆域,竟會率先丟盔棄甲,陷入一片無法思考的荒蕪。這份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掌心被玻璃割裂的劇痛要猛烈百倍。

他僵在原地,維持著那個捏碎杯子的姿勢,任由猩紅的血珠沿著繃緊的手指蜿蜒流下,一滴,又一滴,砸在淺色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不斷擴大的、令人心驚的暗紅。

“顧總!”

一聲變了調的驚呼刺破了凝滯的空氣。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被撞開一道縫隙,一道白色的身影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來,帶著一股潮濕的溫泉水汽和淡淡的、屬于林小小身上的甜暖氣息。

林小小的臉褪盡了所有血色,蒼白得像一張脆弱的紙。那雙總是清澈懵懂的杏眼此刻盛滿了驚惶,圓睜著,死死盯著他血流不止的手,瞳孔因為恐懼而急劇收縮。她甚至沒顧上看一眼顧言此刻是什么表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只被鮮血染紅的手攫住。巨大的恐慌壓倒了一切,包括幾秒鐘前那句脫口而出、足以讓她原地社死的真心話帶來的羞恥感。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一把扯過旁邊矮桌上用來墊冰桶的、厚厚一疊雪白毛巾,手抖得不成樣子,猛地按在了顧言血肉模糊的掌心上。

“壓住!快壓住!”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哭腔,細弱得如同風中嗚咽的幼鳥,卻又透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急切。那力道帶著孤注一擲的慌亂,按得顧言猝不及防地悶哼了一聲,指骨都仿佛要被壓碎。劇痛尖銳地刺穿麻木,讓他混沌的思維有了一絲清明。

顧言終于從那片顛覆性的空白和劇痛中抽離出一縷意識。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

視線所及,是林小小毛茸茸的發頂。她為了用力按住傷口,幾乎是半跪在他面前的矮絨地毯上,身體前傾,離他極近。幾縷微濕的、帶著卷曲弧度的碎發黏在她光潔的額角和細白的脖頸上。她低著頭,拼命用那疊厚厚的毛巾裹緊、壓實他的手,小小的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用力而微微發顫,那件寬松的白色浴衣領口隨著她的動作滑開一點,露出一小段脆弱而優美的鎖骨弧線。

她按得那么用力,指關節都泛著白,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灌注進去,堵住那不斷涌出的鮮血。透過厚實的毛巾布料,顧言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傳遞過來的、無法抑制的冰冷顫抖。那顫抖像細微的電流,順著被割裂的皮肉,一路竄進他混亂的心底。

一股極其陌生的情緒,混雜著尖銳的痛感、被撞破隱秘的狼狽,以及某種更深沉、更難以言喻的東西,如同火山熔巖般在他胸腔里翻騰沖撞。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不是因為純粹的疼痛,而是因為這猝不及防的靠近和她不顧一切的按壓帶來的雙重刺激。

這聲抽氣似乎驚醒了林小小。她猛地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微微哆嗦著:“對、對不起顧總!我…我是不是弄疼您了?我…我……”她語無倫次,眼眶迅速泛紅,一層薄薄的水汽瞬間氤氳了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面清晰地映著他此刻有些狼狽的影子——緊蹙的眉頭,緊繃的下頜線,還有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她眼神里的慌亂和無措幾乎要溢出來,像一只闖下大禍、不知該如何收場的小動物。

“不疼。”顧言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磨過粗糙的木板。這兩個字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滑出口,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安撫意味。他試圖動一下被她死死按著的手指,想緩解一下那幾乎要被壓碎的痛楚。

“別動!”林小小卻像被針扎到一樣,立刻尖叫出聲,帶著哭腔,手上的力道下意識地又加重了幾分,死死箍住他的手腕,仿佛生怕他亂動一下血就會噴涌而出。她小小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止血”這一件事上。

顧言徹底不動了。劇痛從掌心傳來,混雜著她指尖冰冷而劇烈的顫抖,還有她身上那股混合了溫泉硫磺和陽光氣息的、淡淡的甜暖味道,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的鼻腔。他垂著眸,視線凝固在她近在咫尺的頭頂。

就在這一刻,某種奇異的感知發生了。

那片一直困擾他、屬于林小小的、堅不可摧的思維空白屏障,在劇烈的情緒波動和極近的物理距離沖擊下,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第一次,極其微弱地,漾開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顧言屏住了呼吸。他所有的意識都高度集中,像最精密的雷達,捕捉著那片空白深處任何一絲異動。

然后,他聽到了。

不是林小小的“心聲”,那屏障依舊存在。

他聽到的,是來自于他自己胸腔深處,一聲接著一聲,沉重、急促、完全失去了往日沉穩節奏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那聲音如此巨大,如此陌生,如同擂響的戰鼓,帶著一種原始而狂野的力量,在他自己的顱腔里、在眼前這片被他鮮血染紅的視野里、在林小小顫抖的指腹下,瘋狂地撞擊、回響。

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錘砸在他剛剛被顛覆的認知上。每一次心跳,都將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掌控撕開一道更大的裂口。

原來……這才是那片空白的真相之下,被徹底掩埋的喧囂。

他像一個第一次聽到自己心跳的懵懂孩童,被這陌生而強烈的生命律動徹底震懾。掌心的傷口還在尖銳地刺痛,提醒著現實的狼狽和失控,可這疼痛,此刻竟奇異地被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蓋過。

林小小完全沒察覺到他內心的驚濤駭浪。她全部的感官都被那只流血的手占據,被巨大的恐慌支配著。她按著毛巾的手不敢有絲毫放松,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酸痛發麻,冰冷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覺到溫熱的、黏膩的液體正透過厚厚的毛巾布料,緩慢地洇濕她的掌心。

“血…血還沒止住嗎?”她帶著哭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無助地抬起頭望向顧言,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求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搖搖欲墜。

顧言的目光終于從她的發頂移開,落回她的臉上。那張小臉慘白,鼻尖和眼眶都紅紅的,像被狠狠欺負過。淚水在她清澈的眼眸里積蓄,映著頭頂暖黃的燈光,折射出細碎而脆弱的光。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潰地哭出來。

就在她淚水即將滾落的瞬間,顧言那只沒受傷的左手,快于思維地抬了起來。

指腹帶著微涼的觸感,極其短暫地、近乎倉促地,在她濕潤的眼角下方飛快地蹭了一下。

動作很輕,快得像一抹錯覺,只是為了拂去那滴將落未落的淚珠。

肌膚相觸的瞬間,一股細微卻清晰的電流感猛地竄過兩人相觸的皮膚。

林小小像被燙到一樣,身體劇烈地一顫,猛地吸了一口氣,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硬生生將那即將決堤的淚水憋了回去。她驚愕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顧言近在咫尺的臉,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深邃眉眼中翻涌的、她完全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顧言自己也僵住了。指尖殘留著她皮膚細膩微涼的觸感,還有那滴被揩去的、帶著咸澀濕意的淚水。這個完全出乎他本能的動作,比捏碎杯子更讓他感到失控的陌生。他迅速收回手,指尖蜷縮起來,仿佛要藏起那點不合時宜的溫熱和濕意。喉結上下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顧總!讓一讓!藥箱來了!” Amy尖銳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詭異凝滯的瞬間。

幾名反應過來的男同事七手八腳地撥開人群,酒店的應急醫護人員也提著藥箱氣喘吁吁地趕到。眾人迅速圍攏上來,七嘴八舌。

“快!快讓醫生處理!”

“顧總您感覺怎么樣?”

“小小你按著別松手!醫生來了!”

嘈雜的人聲、關切的目光瞬間將兩人淹沒。

林小小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喧鬧驚醒,猛地意識到自己還死死按著顧言的手腕。她像被烙鐵燙到一樣,倏地松開了手,觸電般地向后縮去,指尖還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和黏膩的血跡。她慌亂地垂下頭,雙手緊緊絞著浴衣寬大的袖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微微發抖,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顧言的手驟然失去壓力,被割裂的傷口傳來一陣清晰的銳痛,鮮血失去了阻礙,立刻又涌了出來,染紅了壓在上面的毛巾邊緣。他眉頭緊蹙,卻看也沒看自己流血的手,目光沉沉地追隨著那個倉惶退開、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縫里的身影。

醫護人員已經蹲下身,熟練地打開藥箱,準備處理傷口。

“顧總,麻煩您把手給我,我需要先清理一下創口。”戴著口罩的醫生語氣沉穩,拿出消毒棉和鑷子。

顧言像是沒聽見,視線依舊固執地穿過忙碌的人群縫隙,鎖在林小小身上。她正被兩個女同事半扶半拉著退到人群外圍,其中一個遞給她濕巾,她低著頭,機械地、一遍遍地擦著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著什么洗不掉的臟東西。她始終不敢抬頭,肩膀微微縮著,像一只受驚過度、只想把自己藏起來的雛鳥。

“顧總?”醫生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絲催促。

顧言這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凝滯的鈍感,將自己的右手從被血浸透的毛巾里抽出來,遞到醫生面前。掌心一片狼藉,幾片細小的玻璃碎片嵌在翻開的皮肉里,鮮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劇痛清晰無比地傳來,可他的神經似乎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混亂感麻痹了。

消毒藥水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冰冷的鑷子探入傷口,夾取玻璃碎片的細微聲響,周圍同事壓低聲音的議論和關切……這些感官信息明明都無比清晰地存在,卻又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

他的大腦深處,只剩下兩種聲音在激烈地交織、轟鳴——

一種是林小小那句帶著微顫、足以將他整個世界點燃的“喜歡……能讓我腦子里一片空白的人”,像魔咒般反復回響。

另一種,是他自己那失序的、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聲,一聲聲,撞擊著他剛剛被顛覆的認知壁壘,震耳欲聾。

醫生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一塊較大的玻璃碎片,帶起一陣尖銳的刺痛。顧言只是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下頜線條繃得更緊,目光卻越過醫生彎下的脊背,再次投向人群外圍。

林小小終于抬起了頭,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她的視線穿過攢動的人頭,帶著一種驚魂未定、小心翼翼的探究,怯怯地朝他望了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

顧言清晰地感覺到,那片剛剛才被他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短暫填滿的腦海,在觸及她目光的瞬間,再次被一股強大而熟悉的力量席卷、清空。

一片空白。

絕對的、萬籟俱寂的空白。

只有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炸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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